利益集團。高拱現在公然與徐階對決,觸犯的就不僅僅是言官了。
在他這一方面,也有為他說話的。高拱的一個門生、御史齊康,氣不過,拔劍而起,殺入了群毆陣中,向徐階一陣亂砍(勇氣可嘉)。
這下,更加激怒了眾官。一時之間,九卿大臣(所有的部長及監察院、法院院長)、南北科道(北京和南京的監察系統)一起爆發,交章論奏,彈劾高拱,斥其為“大凶惡”。光祿寺丞(宮廷餐飲司的處長)何以尚,甚至要請尚方寶劍以誅高拱!這人是廣西人,和海瑞是至交,兩人經常喝著小酒談論政事。海瑞被關押,他也受到牽連蹲了大獄,是和海瑞一起被平反的,其感念徐階,自不必言。
在這一階段,史載“言路論拱者無虛日”(《明史…高拱傳》),先後28道奏疏排山倒海壓過來。估計隆慶皇帝腦袋都大了。
群情激憤到這個程度,高拱根本就沒法兒再幹了,只得稱病求退。隆慶十分眷戀他的這位老師,但見輿論如此沸騰,只得準了。
隆慶元年五月,高拱灰溜溜下臺。
他走了,還有一個郭樸。言官窮追不放。九月,郭樸被逼不過,也自請退休了。
徐階大老爺牛刀小試,凱歌以還!
但是,時論對此也有非議。稍晚後有人評論說,高拱是個清廉耿直的人,家裡清貧得跟寒士一樣。言官們這麼攻擊,是太過了。
徐階這一仗玩得漂亮——前鋒搦戰,誘敵深入,全面包抄,只犧牲了一個不成器的胡應嘉,就打得高拱全軍覆沒。然而,當徐大老爺捻鬚微笑時,他沒有想到,隆慶皇帝雖然寡人有疾、毛病不少,可並不是個白痴。
一個顧命大臣,在新皇面前顯示瞭如此之大的能量,朝局甚至連皇帝也無法左右,那麼皇帝該做何感想?
京中大老們只顧彈冠相慶,大概無不以為10年以內,朝局已堅如磐石了。究竟是不是這樣,他們很快就會看到。
混戰之間,我們卻沒有看到張居正的影子。他沒有聲音。入閣之前,他僅為一個正五品的侍讀學士,閣老們打架,輪不著他參與。況且,他與兩邊,關係都非同尋常,因此所抱的態度是堅不介入。
入閣以後,情況有些微妙。一面是恩師提拔,難以報答於萬一。另一面,與高拱有六年之久的袍澤之誼,即我們今天單位裡所說的“手足情,同志愛”。因而只能中立,但又不能完全沒態度。本身已是閣員了,對雙方的執政理念,總要有個傾向,否則不是成了藏頭露尾的小人了?
兩方面的作派確實大有不同。高拱是個認死理的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是個“實事求是”的典範。而徐階用政,則多從策略考慮,講究以行政上沿襲的手法婉轉達到目的。有時顧慮過多,就不惜放棄原則。
這裡僅舉一例,一次,有言官提議說,某即將被罷官的高官素有聲望,不應該擬去職。而徐階內心是巴不得此人被幹掉的,就提出:那麼我們就請皇帝“上裁”吧。高拱斷然反對,說:“這個頭兒不能開!先帝是因為在位多年,通達國體,所以過去常請他‘上裁’。而當今皇上剛即位,哪裡知道一幫下屬哪個賢哪個不賢?讓他上裁,不是難以決斷,就是交給別人去辦了(指太監)。如此,天下大事去矣!”h t t p : // h i。 baidu 。 /雲 深 無 跡
此話真是忠直得可愛。張居正素來欣賞這種“實學”精神,對雙方的行政理路,他內心實際是有所褒貶的。
在風潮之中,張居正見言官挾輿論以自重,氣焰囂張,甚不以為然。對徐老師使用權術,以輿論醜化政敵而逐之的手法,也不能苟同。他與高拱,畢竟還有很深的情誼,於是“見其狀,不平,往請于徐階,不聽。”他在徐老師那裡,是為高拱求過情的。
老師不肯收手,作為學生,又不能起而反對老師,張居正只能獨善其身。一日,徐階向他就政爭中的某事徵詢意見。張居正說:“我今日向你提供意見,明日就成了中傷他人的材料。”老師啊,打死我也不能說。(《國榷》)
這位時年43歲的內閣“末臣”,彼時政治品質還絲毫未被權力腐蝕,應該說,是相當光明磊落的。
對老師,只能是這樣了。但對言官的囂張無度,他這回既然領教了,心裡就已經有數。
——來日方長吧。
塵埃落定。張居正才稍喘了一口氣,總算是兩邊都未得罪。既未負師恩,也未負“同志之愛”。
可是,這口氣還沒有喘多久,朝局又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