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是紅赤紅赤。柯刀磨好時,木梓樹上的紅葉正好落光。看著男人將腰直起來,女人趕緊從屋簷下取來長長的竹竿,又用浸了水的布條兒纏在頂端,小心翼翼地插進男人手中的刀柄。男人心安理得地看著女人一絲不差地做完這些,手一垂,馬上將刀背抵在門檻與門框的夾角處。不管有沒有人在旁邊,女人的臉上立即堆起一團團的雲霞,水汪汪的眼睛再也不看別處,羞羞地一動不動地瞅著男人。這時候,男人的眼睛也像一把火,除了女人什麼也不看。就這樣一來一去中,兩個人和諧地用著力,起起伏伏,進進退退,直到竹竿深深插入刀柄裡。春天摘茶葉,秋天柯木梓,有情的男女一年到頭就盼著這兩樣。落光葉子的木梓樹將一簇簇雪白的果實舉在被風吹淨的天空裡,有紅葉或黃葉鋪著,木梓樹下的土地同新絲想綢布店裡的綢緞一樣漂亮。男人或是站在矮小的樹下,或是爬到高大的樹上,舉起長長的柯刀,柯下一簇簇木梓。坐在樹下的女人,將那些帶枝的木梓撿起來,採花一樣一把把地紮在一起,不時地就會有抒情的小調從心裡哼出來。
�柯木梓是一年中最後的農活。
�別人過得最快活時,圍繞著常守義和杭九楓,董重裡與傅朗西之間的爭吵在持續中達到高潮。
�董重裡認為,常守義和杭九楓對革命既無感情又無理想,完全憑著利益的嗅覺,同那些到處帶路剿滅蘇維埃播種者的叛徒一樣,是不折不扣的投機分子。雖然無法證實街上那些挖古的人所說的其他事情,常守義一回來就在河邊調戲洗衣服的女子,夜裡還去敲那些只有女人在家的�公佬的後門,卻是人所共知的事實。杭九楓與阿彩的風流之事更是鐵證如山。這半個月,傅朗西三次有事找不著杭九楓,事實證明他是去阿彩屋裡共度良宵的情形就有兩次。特別是後一次,杭九楓從阿彩那裡直接來小教堂時,渴得像是在地裡幹了一整天活的水牛,尋了一隻水瓢正要舀缸裡的冷水喝,又忽然縮回來,逼著常天亮火速為他燒一鍋開水。在等待冷水開鍋的時候,杭九楓指著桌上熱氣騰騰的陶壺,一連三次問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董重裡回答了一次,傅朗西回答了一次,常天亮回答了一次,眾口一詞說得清楚明白:那是董重裡照著藥書上的偏方,用魚腥草煎的茶,想治好傅朗西的肺病。渴急了的杭九楓,硬是捏著鼻子將那魚腥草水猛灌了一大口。喝完後他說,阿彩是團火,三層綢布衣服都隔不住她身子上的熱和燙。董重裡快二十五歲了,心裡還是混沌一團,不諳性事,說書時撩人的詞兒都是平時學來的,說一說沒問題,做起來卻不行。常守義曾經當面問他是不是見花謝,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說自己對女人沒有任何興趣。這種缺陷並不妨礙董重裡完全明白一對渴久了的男女初到一起時,會鬧出多大的動靜。即便是這樣,雪家人仍舊渾然不覺。按照董重裡的話說,這種情形,只能表明了雪大爹他們的忠厚。董重裡的這些看法傅朗西完全不能同意。他還要求董重裡一定要響應武漢會議的號召,動員一切可以動員的力量,發動一切可以發動的群眾,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士,不如此就不可能走向勝利。
傅朗西還以在武漢遇見的梅外公和雪茄為例,鏗鏘有力地說,有些人充其量只能是革命勢力蓬勃發展時的同盟軍,這種鬆散同盟的建立需要許多先決條件,稍有變化就會分道揚鑣。
聖天門口 一五(2)
反過來,常守義和杭九楓天生就是無產階級分子,根基優越,必須改造的過程很簡單,甚至只需改正一下就行。為了讓董重裡信服,傅朗西進一步將自己經歷過的大小事變,以及各種暴動的發起作了闡述。無論哪一次,總是先由倡導者提出一種誘人的理想,而最積極最有興趣並且有膽量將那些理想變為現實的,多是一些所謂遊手好閒的人。比起那些埋頭讀書、埋頭做工和埋頭種地的人,這類人見多識廣,又不安分守己,是任何新起的勢力最方便使用的一股力量。如果沒有這類人的領頭,真正的苦大仇深者,是很難將自己的理想從菩薩那 裡轉移過來的。在實踐革命理想的過程中,所有加入進來的人都不外乎有益無害、有益有害、無益無害和無益有害四種可能。就實際情況來講,第一種人遠沒有後三種人加在一起多。如果按照教條主義的辦法,非要等到這部分人佔多數時再行革命,革命者就不是先鋒隊,而是西河兩岸那些趁大水來時手拿竹竿,在浪渣裡撈東西的人。或者是天門口外那些等別人田裡的水稻收穫完了,上去撿幾根稻穗;等別人樹上的木梓柯完了,上去撿一把木梓粒兒的人。總而言之,革命就是將一切搞得翻天覆地,就是將所謂的好人與壞人全都放進火爐裡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