態越發鄭重其事,“此人心術不正,三爹只可用他的才具,他出的計策能行不能行,千萬要自己作主!”
“怎麼?”胡宗憲想了一下問道:“莫非他還會勸我謀反不成?”
“這就不敢說了,反正三爹心裡有數就是。”
“好!”胡宗憲深深點頭,“我懂你的意思,用其長,舍其短。”
酒到三分,賓主都深感投機,因而拋卻矜持,脫略形跡;胡宗憲雖未到放浪形骸的地步,但已像熟客那樣,對王翠翹調笑親熱,不大有顧忌了。
“說你彈得一手好琵琶,唱得一口好吳歈,這該讓我見識見識了吧?”
“今天怕不行了!”王翠翹蹙著眉說。
“為什麼?”胡元規搶著問。“你看!”王翠翹將右手從胡宗憲的掌握中抽了出來輕輕揉著,“這隻手都不是我的了,哪裡還能彈琵琶?”
“這怪我!握得太久,氣血有些停滯了。不要緊,我替你按摩一下好了。”
“算了吧!”王翠翹將右手往懷中一縮,狡黠地笑道:“還想撿我的便宜。”
“這可是冤枉人家了!”胡元規在一旁湊趣,“老爺學過按摩,你何妨讓他試一試。”
做作過分就無趣了。王翠翹便伸出手去,讓胡宗憲將她的手心手背,五指關節都細細捏到。這一下,血脈暢通,五指靈活,王翠翹亦相信胡宗憲真的學過按摩了。
從侍女手中接過琵琶,卸去錦套,王翠翹先取一塊乾淨羅帕,細細抹弦,然後轉軸調音。果然入手不凡,叮咚兩響,便有高山流水,幽谷鳥鳴的意致;胡宗憲不由得整頓全神,屏息以待。
而王翠翹卻從容得很,先喝口茶,潤潤喉;套上銀比甲,抱起琵琶,半掩粉面,卻還有兩句話交代。
“倭寇猖狂,害得我們百姓家奇人亡;如今大軍雲集,眼看小鬼、漢奸要有苦頭吃了!請三老爺滿斟一杯,我彈一曲《十面埋伏》,替你老下酒。”
“說得痛快!”胡宗憲的意興更豪了,“我幹三杯。”
“慢慢!”胡元規看他已有酒意,急忙攔阻,“這也是翠翹的‘十面埋伏’,三爹,你當心著了她的道兒。”
“什麼話?用不著她十面埋伏,我寧願自投羅網。溫柔陷阱,雖死不辭!”說著,胡宗憲一仰脖子便幹了一杯。
這是所謂“越扶越醉”。胡元規因為還有正事,便向王翠翹使個眼色,示意她不可再藉故勸酒了。
王翠翹使個會意的眼色,隨即撥動琵琶。一開始便是金革之聲,彷彿轅門傳鼓,點將發兵,絃音輕快爽朗,是那種士飽馬騰,躍躍欲試的光景。接下來馬蹄聲疾,雜以風捲旌旗,獵獵作響,是踏上征途了,這樣數番迭奏,漸趨輕緩,終於轉成沙沙的步伐聲,間或有戰馬輕嘶、梟鳥驚鳴,宛然黑夜山谷中卷旌旗,包馬蹄,啣枚疾走的光景。
側身靜聽的胡宗憲剛要發話,只聽絃音一變,又轉為輕快;王翠翹在《十面埋伏》中,別出心裁加了一段《百鳥朝凰》,鴉飛省噪,鶯囀燕語,意味著天色已曉。於是驀地裡“鐵騎突出刀槍鳴”,但見五指如飛,彈打挑抹。閉目靜聽,似乎人喊馬嘶,天搖地動,置身於戰場之上。胡宗憲百脈賁張,忍不住睜眼伸手去取酒杯了。
而王翠翹的琵琶,“四弦一聲如裂帛”,收束了戰局,轉為舒徐寬緩之音,牧馬桃林,叱犢平蕪,是解甲歸田了。胡宗憲的心情也就平伏下來,啜一口酒微笑著,靜靜地欣賞絃音中那種樵歌漁唱、晚鐘悠然的恬適情趣。
“獻醜,獻醜!”王翠翹戛然而止,放下琵琶,臉上紅馥馥地已見汗了。
“辛苦、辛苦!可惜美中不足。”胡宗憲說,“沒有‘鞭敲金蹬響,人唱凱歌還’的意味。”
“那一來不就痛飲黃龍了?”王翠翹笑著回答,同時望一望胡元規。
“三爹,翠翹是怕你喝醉了,就不能細賞她的歌喉。”
胡宗憲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的琵琶每到亢奮激動時,便轉為輕柔和緩。原來是怕鼓動了自己的酒興,不能遏制。這番好意,倒不可辜負。
“痛飲不可,淺斟低唱總不要緊吧?”
“當然!”胡元規問王翠翹,“唱個什麼俏皮一點的曲子?”王翠翹偏著頭想了一下,忽然面露笑容。“有了!”她說,“新近請人編了一支《門神》,倒有點意思。不過唱少白多,只怕不中聽。”
“好,好!”胡宗憲首先鼓掌歡迎,“吳儂軟語,白口也好聽!”
王翠翹便重抱琵琶,彈罷《過門》,啟口唱道:“結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