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的誠懇尊重,使得羅龍文感動了。原來只不過想得可用暗算,而如何暗算還待彼此從長計議。此時自覺義不容辭,於是凝神細思,籌畫出一條計策。
“三老爺總看過《水滸傳》?”
“看過。”胡宗憲答道:“不但看過,而且還熟得很。”
“那,我就不必多廢話了,直截了當地說吧,以‘吳用智取生辰綱’那一回為藍本,略師其意,而變通之,大功可成。”
“嗯,嗯!”胡宗憲聚精會神地看著羅龍文,“乞道其詳。”
“吳用智取生辰綱”是派人喬裝賣酒,酒中下了蒙汗藥,醉倒夫子,輕易地劫取了為京中貴官上壽的重禮。羅龍文的“略師其意”,亦然是在酒中下毒,要變通的是,不能株守一處,凡是可能過的要道,皆須置備毒酒,費事也就在此。
“費事不要緊。”胡宗憲很興奮的說,“此計大妙!小華,你就是智多星吳用。”他又轉臉問胡元規:“你說,小華這條計策好不好?”
“計倒是好計。倭寇差不多都是酒鬼,一到人煙稠密的村鎮,第一件事就是找酒。不過,他們不愛喝燒酒;要紹興酒,尤其是‘竹葉青’,像日本的‘灘酒’,最合他們的口味。小華,”胡元規問,“你想過沒有,酒要分開幾處預備;每一處所備的還不能少,少了不管用。這樣算起來,總要兩三百壇才夠,一時哪裡去覓?”
“現成!漕船上多的是。”
“著啊!”胡宗憲拍著大腿稱讚,“小華,你真想得到。”
胡元規也承認自己的顧慮根本不成立——漕船北上,必帶私貨,最多的就是紹興酒,在京師稱為‘南酒’,極其名貴。而漕船‘春兌秋歸’,這一陣子的運河中,船艫相接;莫說兩三百壇,再多數倍,亦不難羅致。
“倒是有一層難處,跟漕船上收買紹興酒,第一、要做得機密,漏了風聲,倭寇海盜說不定會起疑心,把戲就玩不成了;第二、買酒得好大一筆銀子——”
“三爹,”胡元規打斷他的話說,“這兩件事你老都不必費心。漕船上的頭腦,一向有交情,什麼事都可以說得通;買酒的銀子,我來想法子墊。將來能夠由公家撥下來,自然最好;倘或沒有地方開支,也不要緊,就算我們報效好了。”
“怎麼好意思要你們報效?以我的意思,不但要照數歸還你們的墊款;還要好好報你們的功,奏請朝廷重賞,以為酬庸。”
“三爹,千萬使不得!”胡元規亂搖著手,神色相當嚴重,“不是我們不識抬舉,更不是傲慢無禮,敢於拒絕朝廷的恩賜,只為這一來過於招搖,以後反而不好辦事了。”
胡宗憲被提醒了。胡元規與他那班志同道合的夥伴的義舉,只是為國家除害,為桑梓雪恥,根本沒有功名富貴的念頭在內。他們所希望的是心血不白耗,所顧慮的是底蘊洩露,必然招怨,尤其是一招倭寇海盜之怨,可能受到很慘酷的報復。此外也許有人妒功,故意阻撓、打擊,更於大局有害。
“是了!‘愛之適足以害之’,正此之謂。”胡宗憲很鄭重地保證:“我懂其中的道理了。你們請放心,我決不會洩底。”
“是!”胡元規又說,“趙侍郎那裡,請三爹亦不要說奇。”這個要求,在胡宗憲有些為難,但考慮結果,還是接受了。
這件事不能不告訴趙文華,否則就如“錦衣夜行”,一身光采沒人見,也就無功可言。可是又不能和盤托出;至少要隱瞞胡元規和羅龍文的姓名。
要瞞亦很難,當胡宗憲扼要報告完了,趙文華立即追問:“是什麼人?肯如此為朝廷出力?”
詢問的神色凜然。胡宗憲心想,倘或執意不肯透露,趙文華必然不悅——此人的胸襟狹隘,睚眥之怨必報;惹他著惱,到頭來是自己吃虧,未免不智。
好在他的機變極快,隨口捏造了一個名字,在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經的頭一句中,各取一字,名為趙玄初,“為頭的名叫趙玄初,是本地人。”他說。
“這姓趙的,倒是義士。成功了,我要大大抬舉他一番。”
“回大人的話,”胡宗憲趕緊宣告:“這些人不敢居功。就是趙玄初這個名字,也請大人放在肚子裡,不必提起。”
“為什麼呢?人生在世,不是圖名,就是圖利,像他這樣出錢出力,白白替朝廷辦事,不太傻了嗎?”
“其中另有緣故。趙玄初他們那一班人,都受過倭寇海盜的害,故而有此同仇敵愾之心。不過,縱有此心,如果不是遇著有擔當的長官,他們也不肯貿然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