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去而復轉的王翠翹猜拳說笑,到三更天方罷。醉眼迷離,一扶上床便起了鼾聲。
這一覺睡得非常酣暢,醒來靜思,逐漸記起宵來的光景,回憶到與王翠翹猜拳,鏖戰十個回合,連連敗北,被灌了三大杯酒的情形,就想不下去了。
而在此以前,胡元規的話,卻是清清楚楚地記著,如今就該是他拿主意出來的時候了!一想到此,精神大振,起身揭帳,咳嗽了一聲。等他下床剛趿上鞋,房門聲響,隨即聽得有人問道:“三老爹醒了。晚上睡得可好?”
“嗯,嗯,很舒服。”
窗簾僻處,新糊的紙窗上一片明麗的光輝,又是好一個豔陽天氣。胡宗憲看那侍女,長身玉立,鬢髮如雲,不由得有些動情,一伸手攬著她的腰問:“你叫什麼?”
“我叫綠珠。”
“嘻!”胡宗憲蹙眉不愉,“好好一個大美人兒,怎麼取這麼一個不祥的名字?”
“禍福無門,唯人自召。石崇如果不是貪財驕恣,又怎會伏法東市,以致於綠珠墮樓。看來不是綠珠這個名字不祥,是因為不幸歸了石崇這個不祥之人。”
這幾句話使得胡宗憲既驚且敬,滿懷綺念,頓時煙消雲散。“綠珠,”他放開了手,莊容問道:“你念過書?”
“沒有。”
“我不相信。沒有念過書,那會曉得石崇、綠珠的典故;而且有這番道人所未道的議論?”
胡宗憲又重重地加了一句:“說什麼我也不相信你會沒有念過書!”
“識幾個字,懂幾個典故,算得了什麼?”綠珠的語氣,有些憤世嫉俗的意味,“讀書是為了明禮義、知廉恥。三老爺,我落到這般田地,禮義廉恥在哪裡?怎麼好算讀過書?”
“原來你是這麼個想法!可敬之至。”胡宗憲肅然起敬地說,“想來你是好人家的女兒!又怎會落到這般田地?”
“說來話長。等三老爺閒了,我慢慢說與你聽!”綠珠退後兩步,“我打水來伺候三老爺洗臉。胡二爺等著你老吃早飯呢!”
“對了!我正要找胡二爺。”胡宗憲略想一想說,“他是我晚輩,可以不必拘禮,你就請他進來吧!”
胡元規並非獨自前來,而將羅龍文帶了來見胡宗憲,寒暄一番,便筵席同桌吃飯,羅龍文坐在主位,卻不見王翠翹露面。胡宗憲看羅龍文使喚下人的語氣態度,恍然有悟,這裡根本就是羅龍文的家,或者說,就是他藏嬌的金屋。
餚饌雖然豐盛,主人卻不怎麼勸酒。這個道理也可想而知,是因為有極重要的事要談,尚非放懷痛飲之時。羅龍文既有此想法,那就不必徒耗功夫在虛文周旋上;放下酒杯,向胡元規談入正題:“你昨晚上說,今天必有個結果給我,必是想到小華兄了。”
“是!我在想,小華必有善策,所以連夜派人將他追了回來。三爹有什麼話,儘管問。”
胡宗憲點點頭,“是怎麼回事,想來你總告訴小華兄了?”
他問。
“是!”
“很好!”胡宗憲端容相問:“小華兄何以教我?”
“不敢,不敢!我也是胡亂出主意,能用不能用,三老爺儘管直言。這不是開得玩笑的事,倘或不能用,我們另想別法,總要想妥當了為止。”
這樣的態度,最投胡宗憲的脾胃,擊桌稱賞:“說得再對也沒有!我們只求成功,無分彼此。如果我的看法不妥,亦請直言見告,千萬不必客氣。”
“是,是!”羅龍文回頭又說了兩個字:“掩門!”
“喳!”窗外有人應聲,接著一陣步伐聲遠去,垂花門關上了。日將當中,滿院花影,靜得出奇。
“時間太侷促了些。”羅龍文說,“只得3天的功夫部署,調兵遣將是無論如何來不及了。我想,力敵不能,只有智取,只有暗算。”
“著!”胡宗憲眼睛發亮,“探驪得(奇qIsuu。cOm書)珠,對路了!”
只不過說得一句“暗算”,搏得這樣的盛讚,其實過當。這猶之乎說要求勝一樣,是句廢話,要緊的是須拿出求勝的策略來,光說暗算,想不出暗算的辦法,徒託空言,無補實際。
這一點,胡宗憲當然也知道,不過他另有一種想法。胡元規這樣鄭重其事地推薦羅龍文,此人的智略才幹,必有過人之處,自不待言,而在自己這方面,因為別無可用之人,就是得羅龍文的分量更重。既然全部希望都已寄託在此人身上,倒不如虛己以聽,傾心倚重,視為“國土”,才能期待他殫精竭慮,“國士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