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華提筆在“頃據”之下添了一筆:“巡按御史胡宗憲密稟。”這是為他預作報功之地,胡宗憲少不得又要稱謝。“今天26,明天27。我晚上派專差送去,28早晨到嘉興。那時候,說不定趙玄初已經成功了。”
“不會!至少也要到後天中午。”
“喔,那就不是這麼辦了!”趙文華說,“張廷彝後天一早接到訊息,馬上派隊,迎頭痛擊,白白撿一場大功勞,太便宜他了。‘不能早報’,這個訊息得要後天中午送到他手裡。”
胡宗憲默不作聲。心裡卻在反覆思量,倘或羅龍文計策失效;或者雖有效而不大,大部分的倭寇海盜,仍能直撲嘉興,肆意荼毒,似乎良心上說不過去。
“怎麼樣?”趙文華見他發愣,不知是何緣故?“莫非你另有更好的主意?”
“沒有,沒有!大人的主意高明得很。”胡宗憲急不擇言地敷衍著。
“既然你也同意,那就準定這樣辦!來,來,我們該喝酒了。”
胡宗憲還有許多公事,亟待料理,但不敢不湊趙文華的興致,欣然相許。
“汝貞,”趙文華臉上的表情變過了,有些忍俊不禁似地:“我們找些有趣的事做,你看怎麼樣?”
見此光景,胡宗憲約略也猜到了,不外聲色之娛,便也裝出很高興的神態說:“好啊!請大人吩咐。”
“唉!這時候用這個稱呼,豈不殺風景!你就叫我文華好了。”
“不敢、不敢!”胡宗憲改口稱他:“華公!請吩咐。”
“松江也是通都大邑,應該有官妓吧?”
明朝最初跟宋朝一樣,徵召官妓,視為當朝。尤其是永樂年間,成祖大殺“靖難之變”忠於建文帝的文武臣子,妻婦發交教坊,充作官妓,藉以洩憤。徵召這些出身良家,深嫻閨訓的官妓,等於替皇帝出氣,更為法所不禁。譬如宣德年間“三楊”——三位姓楊的“閣老”燕居之暇,亦常召官妓到府中侑酒,逸聞韻事,不一而足,最有名的一個故事是,官妓戲宰相。
這個官妓天生好口才,一言片語,能轉移人的喜怒,姓王外號鐵嘴。有人跟王鐵嘴打賭,說三位楊閣老,德高望重,不苟言笑,如果她能說一句話逗得三楊奇顏一笑,願輸筵一席。
“這有何難哉?”王鐵嘴答說,“不過三位閣老不召喚,我不能冒冒失失闖入相府去說笑話。就說得他們笑了,你也不知道。”
“那當然!等三閣老大召官妓的那天,就是我們賭東道、見分曉的時候。”
事情很巧,就在說定的那天,相府門官發知單,三閣休沐會飲,遍徵官妓伺候。教坊聞命。不敢怠慢,到期催促所有官妓報到,唯獨王鐵嘴不肯同行,大家道她膽怯,憚於此行,暗暗笑她。
那知日正當中,相府中鶯鶯燕燕、輪番捧觴上壽之時;王鐵嘴打扮得花裡胡俏地直闖到筵前。
三閣老無不熟悉王鐵嘴,正為她不到在生氣,三楊之一的楊榮,大聲喝問:“大家都來了,唯獨你晚到,架子這麼大?”
“不敢!”王鐵嘴笑說:“實在是在家讀書,讀得忘了時候了。”
“你還讀書,”楊榮又問:“讀的什麼書?”
“《列女傳》。”
妓女而讀《列女傳》,不是侮辱了古來的才媛賢婦,楊榮隨即罵道:“母狗無禮!”
“我是母狗,你是公猴!”
此言一出,三楊相顧大笑。當然不以為忤,不但不忤,而且激賞,因為猴與侯同音,雖戲謔,實在是恭維。
因為有此流傳人口的雋聞,所以官妓都講究口齒伶俐,善能解頤奇悶;其次便是深通曲藝,當筵一歌,能令人浮一大白。至於相貌倒反在其次了。
松江當然也有官妓。既然趙文華有興,胡宗憲便派人通知教坊:“揀好的送幾個來!”
須臾陸續而來,喚到後堂,先問姓名,一個叫玉環,纖纖瘦骨,趙文華說是合該喚做採蘋——唐明皇的梅妃,名叫江採蘋。
一個名為嫣紫,倒是白皙豐腴,大有玉環之風。再一個叫做粉蝶,不舞而善歌;最後來的一個,顏色冠於群芳,胡宗憲笑道:“真所謂後來居上!”
“你坐到胡老爺身邊去!”趙文華問道:“叫什麼名字?”
“小名叫綠章。紅綠的綠,文章的章。”
“這名字倒新鮮。‘綠章夜奏通明殿’,怎的從這句詩上取名字?”
胡宗憲的話還沒有完,趙文華急急說道:“由你念的那句詩,我倒想起一件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