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亦用同樣嚴肅的語氣答說:“事到臨頭,不許人閃避。其實,我亦沒有閃避的意思;否則只要裝糊塗,何必求見大人,自惹麻煩?我剛才說的是實話;我沒有爬高落低,可以不驚動人而去到‘田承嗣’臥房的本事。只有在大庭廣眾之下,等‘田承嗣’出場的那一刻,拼著性命不要,去嚇他一嚇。那一來,我也許當場喪命,也許被打在死牢裡;反正決計脫不了身!‘潞州’是不是能夠保全,我就連問都沒法問一聲了!”
“原來你是這麼在想。”胡宗憲的臉色緩和了,嚴霜化作春風,微笑答道:“你請放心!不但‘潞州’可以保全,我連‘紅線’亦一定保全。”
“是的!”阿狗答說:“我已經料到大人會這麼說。”
就這一句話,又惹得胡宗憲勃然變色,“你是指我空口說白話?”他詰指相問。
阿狗毫不畏縮,反而昂一昂頭答道:“莫怪我小人之心。”
“也不能說你小人之心。”胡宗憲冷靜了,想了一會問說:“你要怎麼樣才能相信我是君子之腹?”
這一問很利害,阿狗倒愣住了。總不能要求他寫張“手諭”,或者在神前起誓。想了好一會,逼出一個計較,自覺是對胡宗憲有無擔當的一個極好試探,便欣然提出:“請大人送我到平湖,跟徐海秘密見一面。”
這個要求,大出胡宗憲的意外。不過仔細想一想,亦是可以理解的,阿狗這樣捨命救朋友,至少要讓最親近的人知道。如果自己不守諾言,既不能救徐海,亦不能救阿狗,至少徐海會有機會指出真相,申訴沉冤。即或不能救得他自己的性命,至少可以出一口怨氣。胡宗憲心想:“到那時候,自己可就聲名盡毀了!”
為了示誠,應該答應他的要求,但如趙文華得知其事,將來出事之後,便證實了自己是主謀,指使阿狗行刺。這一層關係太大,無論如何答應不下來。
他很坦誠地解釋了緣故。阿狗認為說得也很有道理,便又另想別的保證。
“其實,”胡宗憲當他沉吟之際,又徐徐說道:“你的顧慮,全然多餘。凡事要從情理上去想,我如果不願救徐海,儘可拖延推託,聽其自然。你想想,事情決裂了,於我有什麼好處?至於希望你做紅線,到底也不能期望你像紅線在魏城那樣,既能將田承嗣嚇得消除妄想,又能全身而返。事情一鬧出來,不論如何,我身為地方大吏,總脫不了責任,何苦找這樣的麻煩?”
想想也是,阿狗的意思活動了,雖未開口,而臉上已有信任的表示,胡宗憲辨察神色,當然不肯放過機會,要加緊說服。
“說實話,做這件事,等於拿我的前程作孤注一擲,倘或趙某人看出底蘊,我立刻就會遭殃。然則,我為什麼做這樣的傻事呢?”胡宗憲喘口氣,數著手指說:“第一、非如此不能救徐海;而徐海是應我之邀去臥底的,義不可負。否則,終身不安。第二、趙某人在浙江作威作福,地方大受其苦;我早就想嚇他一嚇,讓他稍知收斂——”
“大人,”阿狗抓住漏洞,打斷他的話說:“恕我無禮,有句話必得先請大人明示。大人既然早有此意,何以延到此刻才來辦這件事?”
“這道理很簡單。”胡宗憲毫不遲疑地回答,“只為少一個像紅線這樣的人。我倒想到過你,但時機未到,不能特別將你請來辦事,如今是機緣湊巧,能見著你的面;而且你亦果然如我所想像的,既識大體,又知分寸,更有膽量。所以我才吐露肺腑。如今我的話是說盡了,就看你怎麼樣吧!”
阿狗覺得胡宗憲很利害,明知他這番恭維的話,是有作用的,但竟無法拒絕,慨然答說:“我也豁出去了。就陪大人孤注一擲好了。”
胡宗憲自是欣慰異常。不過笑容很快地收起,很嚴肅地說:“此事關係重大,務其必成。如何動手,得要從長計議。我們先吃飯!”
於是招呼下人開飯,就只主客二人,享用海味,有燒烤的一席盛饌。而聽胡宗憲的口氣,這並非為客所特設,而只是他的日常享用。阿狗很少嘗過這樣的美食,心裡的感想很複雜也很矛盾,一方面覺得富貴可羨;一方面又覺得做官如此,難怪倭寇外犯、海盜內應,可怨可鄙。
吃到一半,胡宗憲示意下人遠避。然後用筷子醮著酒,在桌上畫了幾個圈圈,指出趙文華的行館與總督衙門,以及有關係的幾個重要地點的相對位置。
“他的行館,很難混得進去,就是混進去了,出事以後,沒有我的掩護,你可能先讓他的衛士把你殺了,太划不來。我想,只有在路上伏擊。你看,”胡宗憲指著偏在西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