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重新套上牛角罩,一步一步往裡走,地上不很乾,但也不太溼,蟲蚊甚多,這都是地窖透氣的證明。
走過十來步,果然如素芳所說的,路向左拐,拐進不遠,燈焰突然大動,同時感到手上涼颼颼地。阿狗再一次駐足,視線一寸一寸地在土壁上移動,終於發現了氣孔,是埋在壁中,碗口大的一個鐵管子,管口氣壁斜削,地上還有水漬,足見另一頭直通地面,只不知上面有何掩護。
再往前走,在另一面壁上,發現了同樣的鐵管,而那扇小門,亦已入目。門很結實,上了一把大鎖,已經斑斑生鏽,阿狗使勁拉了一下,鐵鎖紋風不動。
於是回身走原路上去。一路走,一路想,很快地有了一個主意,他說:“二爺,下面能躲不能逃!想來素芳亦不會有鑰匙,就有鑰匙開了門,也不知道出口是何光景?倘或有人守在那裡,恰恰自投羅網,教我就死不甘心!”
“對!我也是這麼想。”
“那就打躲的主意。”他對素芳說:“你給我們弄點吃的、喝的;再要一盞孔明燈、火鐮、紙煤,另外要兩把刀。”
“刀?”
“刀!”阿狗從容答說:“我想有一兩天好躲,如果度過難關,讓素芳放我們出來;倘或讓他們發覺了,就讓他們下來好了!人在亮處,我在暗處,一刀一個,幹他兩個就扳本出贏錢了!”
徐海笑了,“兄弟,今天我才真的服了你!”他說,“生死關頭,能夠如此灑脫,真不容易。”
素芳卻沒有說話,匆匆轉身而去,不一會取來了阿狗所要的東西,一大包乾點心,一大銅銚子冷茶,以及火鐮紙煤。獨獨兵器不盡如他所說,是一把厚背起刀和一杆鏨銀的鉤連槍。
阿狗一見大喜,精神抖擻地端起槍來,使勁一抖,紅纓飛動,舞出一個栲栳大的槍花,然後往前一刺,往後一收,停下來說道:“二爺,我用槍,你用刀,來一個、鉤一個、殺一個!素芳這枝槍,來得太好了。”
“但願用不著。”素芳接著他的話,“我想多半亦用不著。”
“就用得著,我也不願意用。”徐海面色悲苦,感慨萬千地說:“弄來弄去,還是要殺自己人,真是從哪裡說起?”
“二爺,”阿狗正色說道,“到了這個時候,你怎麼反而洩氣了?你拿人家當自己人,人家可不是這麼想。莫非你至死不悟?”
這是很重的一句話,可是在徐海只覺得愧歉,“兄弟,”他流了兩行從來不流的眼淚,“我害了你!”
“這叫什麼話!劉關張結義的時候說得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我們倆,不正就這個樣子嗎?”
“是,是!正是這樣。兄弟,你就不要叫我二爺了,改口叫我一聲‘二哥’”
這在阿狗卻是難事,因為叫慣了,改不得口。明明知道輕而易舉的事,偏是到了喉頭,像有堵牆擋著,費了好大的勁才怯怯地喊出來:“二哥!”
“兄弟!”徐海應聲而答。
叫過一聲,再叫不甚礙口了,“二哥,”阿狗拿起什物說道:“我們好下去了!”
“我來送你們。”
素芳隨手拿起燭臺,搶先一步,擋在徐海面前,又回身使了一個阻止的眼色。等照著阿狗下了臺級,將燈放在地上,轉身去看時,一手持槍,一手握刀的徐海,高高在上,只走下了兩三級。
“二爺,我想起件事,要請問你。”
“你說吧!”
素芳不開口,直往上走,徐海只好往後退。阿狗知道她有私情話要講,很體諒地說道:“你們儘管在上面談,談夠了再下來。不必管我,只管外面好了。”
“不會太久!”素芳答了這一句,回過身來,用一種深不可測的眼光看著徐海。
“素芳,”徐海溫柔地握著她的手,“你不是有話說嗎?”
“是啊!就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我心裡也是這麼想。”徐海停了一下說:“素芳,我們相遇得太晚了;如果早能遇見,有多少話不能說?不過,這也好!”
“怎麼呢?二爺你的話前後不符。”
徐海的意思是,倘早就相遇,如與王翠翹一般,彼此的感情,難捨難分,那麼此生離死別之際,其情何堪?倒不如就目前這樣,雖有情絲纏繞,畢竟還不到春蠶吐絲,自己將自己縛得緊緊地那種地步,日子一久,素芳也就淡忘了。
這樣的話,可以不說,而且也沒有功夫說。徐海只是這樣回答:“從前我不大相信命,現在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