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裡,做出萬般無奈的樣子,頓一頓足,頹然長嘆。這樣的表情,越發惹起趙文華的驚疑。
看他的臉色,猜到他的心裡,胡宗憲自喜得計。這一下對症發藥,一定可以將他嚇得讓步。
哪知一念未畢,趙文華吼了起來:“你別嚇我!汝貞,我告訴你,”他轉為很嚴厲的態度,“我絕不放那兩個賊酋,我也不到杭州。看他們其奈我何?”
胡宗憲與趙文華相識以來,還是第一次碰他這麼大一個釘子,心裡當然很不高興;卻又不敢發作,因而臉色越發難看,一陣青、一陣紅,好久都不能復常。
在這難堪的沉默中,趙文華當然要反省,自覺是太過份了些,便放緩臉色加以撫慰。
“汝貞,”他說,“不是我堅持己見,實在是於你我的前程,大有關係。昨天還接到東樓的信,說已有人做好洋洋灑灑的大文章,等著向皇上奏賀削其大難。你想,是這樣子的期待,不弄得起漂亮亮的,行嗎?”
“華公的意思我知道,無奈事情不容易。在桐鄉的賊贓,如果一火而焚,只怕華公在各方面更不好交代。”
“這,我也想到了。”趙文華答說,“目前對賊酋是採取軟禁的辦法,就是要讓他們投鼠忌器;燒了賊贓,諸酋罪無可逭,必死無疑。我想,你不妨再其他們一起,叫他們寫信回去,決不可輕舉妄動!”
“這當然可以辦到,而且一定有效。可是,能騙得幾時呢?”“騙得一時是一時。”趙文華說,“蛇無頭而不行,小嘍羅雖眾,容易收拾。我也不信他們之間會講什麼義氣,敢來行刺!”
他越說,頭仰得越高,到後來竟是無視於胡宗憲,一個人仰天在自說自話了。見此光景,胡宗憲知道多說無益,且先照他的話,將軟禁在平湖的諸酋先安撫下來再說。
然而對阿狗如何交代呢?胡宗憲坐在轎子裡,不斷在自問,直到快至府第,靈感突生,想到了一著險棋,定神細想了一會,覺得這步險棋,大可一走,但要非常小心。
回府立刻派人將阿狗找了來,在書房接見,“怎麼辦?”他一看到阿狗就頓足,“我什麼話都說到了,哪知趙大人竟像吞了秤砣似地,鐵了心了!”
接著,胡宗憲將趙文華交涉的經過,細細說了給阿狗聽,一再申述,趙文華不相信會有人敢向他行刺。不受恫嚇,事情就難辦了。
阿狗聽罷,氣憤憂急,不由得便問:“那麼,徐海就這麼不明不白做了冤鬼?”
“話不是這麼說!我的本心你是知道的,只要有法子救他,我一定照辦。我知道你也很有計謀,不妨仔細想一想。”說到這裡,胡宗憲起身說道:“你就在這裡坐一會,我批完幾件要緊公事,馬上回來。”
這番舉動,過於突兀,使得阿狗簡直無法揣測他的用意,所可斷定的是,胡宗憲的舉動,必有深意在內,該靜下來好好想一想。
就在他困惑迷茫之際,已走到書房門口的胡宗憲卻又站住了腳,轉身問道:“聽說你讀過書?”
“胡朝奉教我的。”阿狗答說,“識得幾個字,不敢說讀過書。”
“聽你這兩句謙虛的話,倒真是讀過書的。”胡宗憲指著茶几說,“你不妨看看書、解解悶。”
舉動言詞越發詭異了。阿狗怔怔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發了一會呆,驀然意會;三腳兩步走到茶几前面,抓起那本書細看。
書是攤開著的,翻過來看封面,籤條上題著:敕撰《太平廣記》六個字。阿狗恍惚記得聽胡元規談過,宋朝有四部大書,每部都有幾百上千卷,如果真是宋版而又完整無缺,是很值錢的東西。倘有人拿這些書來當,便是大客戶上門,應該請到櫃房裡來議價。
然而《太平廣記》是部什麼書?阿狗卻完全不知。翻到第一頁看,只見印著分類總題,名為“豪俠”;再看攤開著的那一頁,第一行是“卷一九五”;第二行是“紅線:楊巨源撰”。
他看過戲文《紅線傳》,只記得紅線是位飛簷走壁、來去無聲的俠女,卻不甚記得其中的情節。因而掩卷沉思,希望喚起回憶,誰知就在將書合攏的當兒,掉下來一張紙條,上寫六字:“八月初九閱畢”;墨沈猶新,認得是胡宗憲的筆跡,再算一算日子,不由得大為驚奇——這天正是八月初九。
於是一連串的疑問和想像,在他心中浮鋪,恍惚意會到,胡宗憲暗示他看的,正是這篇《紅線傳》——這篇小說中說:唐朝潞州節度使薛嵩,有個兒女親家,是魏博節度使田承嗣,由於患了肺熱症,想移鎮河東。因而不顧姻親的情分,召募勇士,打算吞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