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其新歌《東進曲》(實為《別了,三年皖南!》)與四周機關槍及手榴彈聲溶成最偉大戰鬥交響曲。及是夜,全軍轉移至拾錦坑(石井坑),沿途數遭機關槍掃射。任君夫婦在餘後被截擊,落荒逃至一民家。翌日(十一日)晨,餘知之,使人覓之歸。觀其狼狽困憊之狀態深慟民族天才隨餘受難,慚感無已。及十二日,終日重圍苦戰中,情況萬分緊張,餘忙迫無暇關照其夫婦。入夜,四面燎火漫燒,曳光彈如螢箭四面飛來,側後方陣地已為擊破,餘等已不得不移動。見餘側數尺伏臥人堆中,勿(忽)有二人輾轉地上,在激戰中不能聞其哀號。有人高呼:“王老五”受傷了!餘近視之,知其重傷在腹部。時螢箭蝗飛,餘心痛如割,無語足以慰之,無法足以助之。及後聞戰士言,“王老五”老婆亦受傷了。任君夫婦當作同命鴛鴦矣,悲乎!願後世有音樂家為我一哀歌以吊之。
餘素無非分之想,絕非事業野心家也,但三次被叛逆之罪,七次一敗塗地,落荒逃生。民十一年與薛伯陵、張向華同任孫大元帥府警衛團營長。六月間,陳炯明以二師之兵圍攻總統府,餘與伯陵兩營人守禦之。激戰一日夜,當攻破之際,餘與伯陵偕同向前門逃出。亂兵擁入,餘一手撒五萬元鈔票於地,亂兵爭拾取,餘輩乘機擠出。在街上,復前後受機槍掃射,餘二人逃散。餘走數街,為亂兵追逐入一窮巷,一洗衣婦助我,取一梯登瓦上,走數十棟,始入一印刷店,為一老婦所收容。事後,為陳炯明視為叛逆而通緝。此一次也。兵敗之後,不數日,餘偕伯陵潛乘輪至黃浦(埔),登總理及委座所指揮之“楚豫”艦後突入白鵝潭。及許汝為兵敗韶關之訊到,總理偕委座及陳策登英艦“武漢”號赴香港,餘與林植勉、李南溟攀龍無術,並遵總理囑咐留艦上。去年斬頭歐陽格密與陳炯明方商議投降條件,乃監視餘三人,擬縛獻陳炯明一邀功。幸得水兵之助,逃至沙面,得一英人護送至航香港之輪船,始脫險。此二次也。至香港不數日,復奉孫(總)理之命,偕伯陵由廣州灣潛至高州山中,協同電白縣長謝晉臣編集綠林豪傑約千人,舉兵抗陳炯明。約二月,事敗,復逃至香港。此三次也。民十六年,清黨事起,南昌舉兵,至汕頭,一敗塗地。與周恩來、聶雲(榮)臻潛伏鄉間約一月,乃易服乘漁舟逃至香港。此四次也。是年冬間,廣州之變起,歷三日極之艱危,事敗。餘易服偕吾妹作難民逃至香港,幾為香港警察所扣留。此五次也。後三日,復潛逃到日本東京,屢受警察所追查,僅留一月,不得不再行潛逃。在敦賀赴海參崴輪上,為便衣偵探盤問四分鐘,幾為所扣。此六次也。此次皖南慘變之事,餘不得不負責任。但任軍長三年來,實非所願。三上辭呈,二次走避,而終不免於陷入漩渦,一敗塗地。自動投案,又被(判)叛逆之罪。此七次也。餘與吾妻談及吾遭遇之事,吾妻答曰:“爾名與別字便是徵兆,鋌而走險,絕少平安”可(以)此作解釋矣。去年七月過柳州,訪張向華,向華指著我的面說:“爾這個衰仔,當了三年軍長,不升不調,又辭不掉,全國找不到第二個。”我默然笑曰:“那是我的福吧。”至友嚴立三,現任湖北代主席,常謂自己為不祥之人,非遭變亂必不出而任事。餘亦有同感焉。漢口未失陷前,餘與立三在省府談及我的辭職事。立三喟然曰:“不幹也好,留以有待吧。”嗚呼,立三!餘歷經折磨,此心枯矣,尚何待耶?去年蔣憬然、徐賡陶二君亦屢勸我不幹,謂爾腳踏兩片船,終有落水之日,並謂爾若在那處做事,總司令早已過癮了。餘無以答,只付之一嘆。去年冬餘妻回香港,過桂林時曾訪李任公及陳勁節。來書雲,二人均甚關心爾,深怪爾為什麼不出來?此間傳爾已被扣留。餘致任公書有云:“當危難中,何忍舍部屬於不顧?挺今日處境,正如走百丈獨木危橋,已無返顧餘地,橋折則溺水死耳。”今日橋果折矣,亦語讖也。
由重圍苦戰流血的戰場,又自動投入另一心靈苦鬥的戰場了,後者比前者令人提心吊膽更加幾倍。一個人,當可能達到他生命最後一程的時候,他的感情與理智,或感情與感情,或理智與理智(意識),一切矛盾是最容易一齊表現在他的心頭激烈爭鬥著,比血的戰場還要利(厲)害。他需要眼淚,好似後者需要血一樣,這不是婦人、懦夫的眼淚,是壯士哭戰友的眼淚。他需要狂歌,需要狂笑,最後一個意識、一個感情戰勝了一切了,他會發出凱旋的微笑。
昨天《前線日報》載,周恩來在《新華日報》寫著:為江南死國難者誌哀,並寫:“千古奇冤,江南一葉……”“一葉”不知作何解?大概是指一頁歷史吧。若是指一個不值半文的囚徒葉挺,則那個“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