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義啊。人家問我為什麼喜歡畫荷花,我就說,我外婆打我,我就躲到荷花邊……你真的以為我畫荷花從這裡開始?人應該冷靜地對待這樣一種東西——尤其是畫家喜歡把每一件事情講得很有意義。如果畫革命歷史畫,那意義可能很多,但一般的,其實就是把一些普通的感受、修養的積累畫出來。人死了以後,別人可能把你的畫講得非常有意義,每一個人說得都比你原先設想的“有道理”得多,而且各不相同。我出過一本攝影集,在裡面說,比方我家裡有一張破椅子,我不想要了,我就請拍賣行幫我賣掉,我去參加那個拍賣會,看見拍賣的人把我這張椅子吹得好得不得了,好到最後我自己把它買回來了。我本來沒那麼好,你一講我有那麼好,由不得我就自己愛上自己了(大笑)。沒有這麼了不起的事。所以我們需要冷靜、從容,有一點幽默感,嘲笑嘲笑自己。
李懷宇 我覺得你的畫難得的一點是,每一張都不墨守成規,有自己的想法,有新意。
黃永玉 中國傳統繪畫有個特點,仿八大、仿石濤,這是正路,如果在國外,你要是仿凡·高,畫一輩子,那你就完蛋了。中國的傳統就說我仿誰,還公開地寫在畫上。每個地方傳統文化不一樣,風格不同。至於創新,我是不同意的,什麼叫做創新?一個人能有多少新可創?就是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風格。一個人的創作道路里面有一些變化,也不叫創新,過去我們叫做“變法”。變法也要依據原來的基礎,不能完全脫離。改革開放初期,有一陣子大家學懷斯畫畫,有一個人有一本懷斯的畫冊,別人沒有,他就照著懷斯的畫來畫,人家說他創新,大家都有這本書了,喔,原來是照著懷斯畫的,就沒有新了。所以我不太承認創新這個概念,我只承認好壞。這個人畫得好,那個人畫得不好。
黃永玉曾說,平生最喜歡的是文學,第二是雕塑,第三是木刻,第四才是繪畫,但前三項都靠繪畫養著,因為它們基本上掙不到什麼錢。他的自傳體小說《無愁河上的浪蕩漢子》寫到自己四歲時,已有二十萬字。
李懷宇 你的《無愁河上的浪蕩漢子》寫得怎麼樣了?
黃永玉 還在寫,不寫就死掉了,來不及了,再說不寫也可惜了,我覺得我那些故事都很有意思,得趕快寫。寫文章就簡單了,不像畫畫,要帶很多東西,一支鋼筆和一些稿紙就可以了。有意思的是,我發現市場上已經有整本的在賣了,可是我還沒有發表哪,已經有盜版了。不過,盜版不盜版也沒有關係(笑)。另外還有一本,我女兒建議我趕快寫,那本在香港《明報》登過,叫做《大胖子張老悶兒列傳》。還沒有寫完,已經寫了三十多萬字,國內的人會喜歡看,但國外的人就不喜歡,因為他們不瞭解我們這幾十年國內的情況。
李懷宇 有一句話我印象很深。你說很多年前跟聶紺弩先生走在街上,你告訴他有個很好的故事,他說:“故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來講。”
黃永玉 文學不光是講故事。寫文章也像作對聯一樣,上一句下一句,要講得有意思,結構、關係,但不是講故事,巴爾扎克講故事講得好,出神入化,但他寫得沒有司湯達、左拉有意思。我用有點類似福樓拜的寫法,不要太緊張,從容一點,慢慢地說,站在故事以外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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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永玉:創作的起點是快樂(7)
李懷宇 我聽董橋先生開玩笑說過,你的文章第一,書法第二,畫第三。
黃永玉 對我來說,比較容易做的事情是寫文章,也比較快活,快樂的基礎是好多朋友喜歡看我寫的東西,那我就開心嘛。畫畫麼,我的朋友也喜歡,但畫畫更大的好處就是可以賣錢,賣了錢可以請朋友吃飯,可以玩,但畫畫沒有寫文章這麼開心。
在北京萬荷堂,黃永玉喜歡請一些老朋友來聚會。黃苗子、鬱風、丁聰、王世襄、範用、楊振寧、張開濟、劉詩昆等人都曾在這裡留下歡聲笑語。“文革”時,沈從文在街上難得與黃永玉擦身而過,不到五秒鐘說了一句話:“要從容對待啊!”如今安享晚年,這些老人有了另一種從容的生活。
李懷宇 我覺得你和那些老朋友了不起,經歷了那麼多苦難,還是那麼從容,而且都很長壽。
黃永玉 對人生從容一點,別囂張,苦也別囂張,得意的時候更不要,這需要修養,有知識的修養,也有人生的修養。前一段我對一個年輕的朋友說,你不要光研究勝利者的傳記,也研究一下失敗者的傳記,很多失敗者也寫了傳記,而且具有和勝利者寫的傳記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