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煊使個催促的眼色,燕金臺便將預備好的桑皮紙揭起一張,蓋在趙舒翹臉上,嘴裡早含著一口燒刀子,使勁一噴,噀出一陣細霧,桑皮紙受潮發軟,立即貼服在臉上。燕金臺緊接著又蓋第二張,如法炮製。趙舒翹先還手足掙扎,用到第五張,人不動了,燕金臺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室中沉寂如死,只聽得自鳴鐘“滴答、滴答”地好大的聲音。好不容易看鐘上長針移動了兩個字,燕金臺上前摸一摸趙舒翹的左胸,輕聲說道:“趙大人歸天了!”
就這一聲,趙家忍之已久的哭聲,一下爆發。岑春煊走上前去,細細檢視,那五張疊在一起,快已乾燥的桑皮紙,一揭而張,凹凸分明,猶如戲臺上“跳加官”的面具,這才明白“開加官”這個名稱的由來。
到第二天岑春煊進宮覆命時,才知道趙夫人也仰藥自殉了。
※ ※ ※為了安撫起見,榮祿特為寫了一封親筆信,在宣達革職的同時,送交董福祥。信中無非細道朝廷的苦衷,說洋人欺逼太甚。朝廷不得不格外委屈,革他的職,是不得已而敷衍洋人。朝廷深知他忠勇性成,必當多方保全,希望他善撫舊部,待機而起,為國報仇雪恥。
但董福祥當然亦知道,這封信的作用,是希望他安分守己。年紀大了,錢也有了,光是七月二十一洋人破京之時,縱兵大掠,出彰儀門而西,就發了上百萬銀子的財,果然朝廷有保全之意,倒亦不妨閒居納福。就怕削兵權是要他腦袋的第一步,僅僅朝廷不願深究,未必能保平安,必得洋人有何嚴厲的要求,而朝廷抵死不從,才能安度餘年。
因此,他認為有表示態度的必要,尤其要讓榮祿心存顧忌。於是,召集幕友,幾番討論,寫成一封覆信,派專差遞到西安。
榮祿拆開信一看,上面寫的是:“祥負罪無狀,僅獲免官,手書慰問,感愧交併。然私懷無訴,不能不憤極仰天而痛哭也!祥辱隸麾旌,忝總戎任,軍事聽公指揮,固部將之分,亦敬公忠誠謀國;故竭駑力,排眾謗以效馳驅。戊戌八月公有非常之舉,七月二十日電命祥統所部入京師,實衛公也。拳民之變,屢奉鈞諭,復囑祥來京,命攻使館。祥以茲事重大,猶尚遲疑,以公驅策,敢不奉命。疊承面諭,圍攻使館不妨開炮;祥猶以殺使臣為疑;公謂戮力攘夷,禍福同之。祥一武夫,本無知識,恃公在上,故效犬馬之奔走耳。今公巍然執政,而祥被罪,竊大惑焉!夫祥之於公,力不可謂不盡矣;公行非常之事,祥犯義以從之;公撫拳民,祥因而用之;公欲攻使館,祥彌月血戰;今獨歸罪於祥,麾下士卒解散,鹹不甘心,多有議公反覆者。祥惟知報國,已拚一死;而將士憤怨,恐不足以鎮之,不敢不告。”
看完這封信,榮祿將牙齒咬得格格地響,血脈僨張,通宵不能安枕。董福祥以侮蔑為要挾,說“圍攻使館,不妨開炮”,固是倒打一耙,瞪著眼說瞎話,而所謂“公行非常之事,祥犯義以從之”,竟是指他在戊戌政變時,有弒帝的企圖,這更是血口噴人!
最使他不服氣的,是最後那一段話,國事到此地步,董福祥竟然有叛亂之意,真恨不得面奏兩宮,即時降旨,將董福祥逮捕處死。可是,目前是辦不到的事,要出這口氣,只有俟諸異日了。
但董福祥的隱含要挾之辭,雖可不理,甘軍的動向卻不能不察。好的是,在這方面榮祿早已下了工夫。甘軍從董福祥回甘肅後,全軍即由固原提督鄧增所統率,此人籍隸廣東新會,十七歲從軍,輾轉投入左宗棠部下,西征之役,跟著左宗棠從福建到了西北,官階是三品的遊擊。
左宗棠西征,最講究兵器,而鄧增以善用炮知名,而專管開花炮隊,隸屬曾國藩“陪嫁”的劉松山一軍。劉松山陣亡,所部由他的侄子劉錦棠率領,鄧增在劉錦棠部下迭建大功,升為總兵,先駐伊犁,後調西寧,宦轍始終不離西北。
光緒二十一年夏天,回亂復起於青海,湟水上下游,自西寧至蘭州,皆為戾氣所籠罩,漢人被屠殺了十幾萬之多。其時董福祥以喀什噶爾提都,受命平亂,節制前敵諸軍,回亂至第二年秋天平服,董福祥加了一個太子少保的“宮銜”,又得了一個騎都尉的世職。鄧增本來拜過董福祥的門,此役中又特別出力,因而在“保案”中敘功居首,升為固原提督,同時亦成了董福祥的心腹大將。
為了洋人的抗議,以及劉坤一、張之洞的要求,一方面要逐董福祥遠離輦下,而一方面又以甘軍畢竟與雜湊成軍,未曾見過硬仗,一聞炮聲,不戰而潰的所謂“勤王義師”,不可同日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