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醉和春”,“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玄宗與玉環畢竟有十來年稱心如意的日子,而自己與珍妃呢?轉念到此,皇帝不但覺得不甘心,且有愧對所愛而永難彌補的哀痛。
“說什麼‘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唉!”皇帝嘆口氣,將豆蔻盒子合了起來,不忍再想下去了。
可是湧到心頭的珍貴妃的各種形像,迫使他不能不想,究竟她此刻在何處呢?是象楊玉環那樣,在“樓閣玲瓏五雲起”的海上仙山之中?
也許世間真有所謂“臨邛道士鴻都客”,當此“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的苦思之時,翩然出現,為自己“上窮碧落下黃泉”,去覓得芳蹤,又如漢武帝的方士齊少翁那樣,能招魂相見。
果然有這樣不可思議之事,自己該和她說些什麼呢?皇帝痴痴地在想,除了相擁痛哭以外,所能說的,怕只有這一句話:“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盡期!”
二十兩宮迴鑾還不到一年的工夫,宦海升沉,幾人彈冠相慶,幾人不堪回首,已頗經歷過一番滄桑了。
京中比較穩定,各省調動得很厲害,總督遷轉了一半;巡撫則除江蘇的恩壽、陝西的升允、湖北的端方之外,更調了十二省。端方雖未調動,卻等於升了官,暫署湖廣總督。因為兩江總督劉坤一,在這年——光緒二十八年九月間在任病歿,這是頭等要缺,朝廷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仍援甲午年劉坤一北上督師的前例,以鄂督張之洞署理江都,所以“督撫同城”的端方,在武昌得以唯我獨尊。
前度劉郎的張之洞,卻不似端方那麼高興。前番署理,是因為劉坤一勤勞王事,未便開去他的底缺,猶有可說,這一次江都出缺,依資歷而論,由他調補,乃是天公地道之事,何以仍是署理?
尤其是一想到袁世凱,更不舒服。張之洞光緒十年就已當到兩廣總督,那時袁世凱還只是一個五品同知,在朝鮮吳長慶軍中“會辦營務處”。連個“學”都沒有“進”過的乳臭小兒,居然成了疆臣領袖!最可氣的是,直隸總督北洋大臣袁世凱是實授,而兩江總督南洋大臣張之洞反是暫局!這不是笑話?他心裡這樣在想,口頭上卻從未說過一句,因為以他的齒德俱尊,與後生小子爭功名,說出去會叫人看不起。
當然,袁世凱非常瞭解,當今的重臣,只有兩個人,朝中一個榮祿,外面一個張之洞。
至於王文韶、鹿傳霖之流,不必放在心上。如今榮祿老病侵尋,日衰一日,看來不過年把工夫好拖,榮祿一旦下世,軍機大臣中決不能讓瞿鴻璣爬上來。而論資望,他也不夠“掌樞”
的火候,那時張之洞也許會內召大拜,應該早日結此奧援。
因此,從保定回項城之前,他就作了決定,回程要迂道南京小作勾留。
※ ※ ※袁世凱是奉旨准假兩日,回籍葬母。九月裡南下,在項城匝月勾留,十月二十一日起程,取道信陽坐火車到漢口,端方接到武昌看鐵廠、看槍炮廠,禮數週至。不過袁世凱卻不大看得起端方,只跟督署的文案,光緒八年壬午福建的解元鄭孝胥親近,極口稱讚張之洞在湖北的規劃,深遠宏大,說是“今日之下,只有我跟南皮兩個人,還能夠擔當大事”。
可想而知的,以鄭孝胥跟張之洞的關係,必然會將這話,飛函江寧。這使得張之洞心裡好過得多了,所以袁世凱的專輪駛抵南京下關,張之洞照規矩行事,盛陳儀衛,親自迎接,到得總督衙門,隨即開宴,其時是午後一點半鐘。
這個時間趕得很不巧!原來張之洞的日常生活,與眾不同,在湖北官場,人人皆知,有副送他的對聯:“號令不時,起居無節;語言無味,面目可憎”。下聯不免刻薄,上聯卻多少是紀實,而張之洞自以為是一天當兩天用。
他這一天當兩天,即以午未之交為分界。大致每天黃昏是他的早晨,起床就看公事,見賓客,到午夜進餐,他的飲食習慣亦很怪,每餐必酒,酒備黃白,同時並進,餚饌、粥飯、水果、點心,亦復如此,擺滿一桌,隨意進用,沒有一定的次序。
食畢歸寢,往往只是和衣打盹,冬夏都用藤椅,不過冬天加個火爐,這樣睡到凌晨五六點鐘又醒了,辦事見客,直到日中歇手吃飯,飯罷復睡。
這開宴之時,正是該他去尋好夢的辰光,加以這天去了一趟下關,精神格外不濟,入席之後,想撐持不住,雙眼澀重,只想合攏,勉強睜得一睜,也只是半開而已。
在一堂肅然之中,只見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