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桌子的什物中細細搜尋,終於找到一樣好東西。這本來是瑾妃想自己留下來作遺念的,如今送給皇帝,自然比留在自己身邊,更得其所。
拿起那個製作得十分精細美觀的金豆蔻盒,瑾妃真有些愛不忍釋。然而畢竟還是找了珍貴妃用過的一方紫羅手絹包了起來,又灑上些珍貴妃用剩下來的香水,找個黃匣子盛好,親手隔窗遞與李蓮英。
“煩你勸勸皇上,人死不能復生,又道是‘沒有千年不散的筵席’,請皇上千萬別傷心。”
李蓮英心知瑾妃言不由衷,但仍舊答一聲:“是!”
“還有,”瑾妃又說:“聽說老佛爺準皇上親自臨視珍貴妃的遺容,這,實在可以不必。你務必給攔一攔,皇上是不看的好。”說到最後一句,瑾妃的聲音哽咽了。
“奴才知道。”李蓮英心想,這倒是很好的一個勸阻的藉口。
於是,讓隨行的小太監捧著黃匣,李蓮英又回到了養心殿。西暖閣中一燈熒然,窗紙上映出晃盪的影子,想是皇帝等得有些著急了。
李蓮英微咳一聲,窗紙上的影子立刻靜止了,接著門簾打起,他從小太監手裡接過黃匣,疾趨數步,走到門口說道:“奴才給萬歲爺覆命。”
“好!拿進來。”
李蓮英將匣子放在桌上,然後退後兩步請個安說:“是瑾妃宮裡取來的。瑾妃還有話,讓奴才回奏。”
“什麼話?”
李蓮英將瑾妃所說的話,前面一段,是照樣學了一遍,後面一段就全改過了:“瑾妃又說”半夜裡寒氣很重,那兒是個穿堂,前後灌風,萬一招了寒,聖躬違和,那就讓珍貴妃在地下都會不安。萬歲爺如果體恤珍貴妃,就千萬別出屋子了。‘“
皇帝沉吟了好一會,方始很吃力地說:“既是這麼說,我就不去。
“是!”李蓮英如釋重負,問一聲:“萬歲爺可還有別的吩咐?”
“你跟皇太后回奏,就說我沒有去看珍貴妃的遺容。”
“是!”
“這,”皇帝指著黃匣說:“這東西,別跟皇太后提起。”
“奴才知道。”
“好!你回去吧!”
李蓮英便即跪安退出,順便向屋裡的太監使個眼色,示意他們盡皆退出。
於是皇帝親手開啟盒蓋,一陣濃郁的香味,直撲到鼻,頓覺魂消骨蕩,剎那間,眼、耳、口、鼻、意,無不都屬於珍貴妃了。
那曾聞慣了的香味,將他塵封已久的記憶,一下子都勾了起來。他記得這瓶香水是張蔭桓出使回來,連同幾樣珍奇新巧的玩物,一起託一個太監,彷彿就是開照相館的戴太監,轉到景仁宮去的。
由於皇帝喜愛那種香味,從此珍貴妃就只用這種香水,算起來已四五年不曾聞見過了。
解開羅巾,觸目更不辨悲喜,金盒中還留著兩粒豆蔻,不由得就想起杜牧的詩句:“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正是珍貴妃初入宮的光景。
算一算快十二年了,但感覺中猶如昨日。那年——光緒十五年,珍貴妃才十四歲,雖開了臉,梳了頭,仍是一副嬌憨之態。皇帝想起她那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珠,不時亂轉,而一接觸到皇帝的視線,立即眼觀鼻,鼻觀心,強自矜持忍笑的神情,便不由得神往了。
那四五年的日子,回想起來真如成了仙一樣。煩惱不是沒有,外則善善不能用,惡惡不能去,縱有一片改革的雄心壯志,卻是什麼事都辦不動;內則總是有人在太后面前進讒,小不如意,便受呵責,而皇后又不斷嘔氣,真是到了望影而避的地步。可是,只要一到景仁宮,或者任何能與珍貴妃單獨相處的所在,往往滿懷懊惱,自然而然地一掃而空。也只有在那種情形之下,才會體認到做人的樂趣。
如今呢?皇帝從回憶中醒過來,只覺得其寒徹骨,一顆心涼透了!一年半以前,雖在幽禁之中,她仍舊維繫著他的希望,想象著有一天得蒙慈恩,赦免了她,得以仍舊在一起。誰知胭脂井深,蓬萊路遠,香魂不返,也帶走了他的生趣!
人亡物在,摩挲著他當年親手攜贈珍貴妃的這個豆蔻盒子,心裡在想,這不就是楊玉環的“鈿盒”嗎?將古比今,想想真不能甘心,“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娥眉馬前死”,在珍貴妃並無這樣非死不可的理由,“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誠然悲慘,但自己竟連相救的機會都沒有,甚至不能如玄宗與玉環的訣別,這豈能甘心。
而況“承歡侍宴無閒暇,春從春遊夜專夜”,“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