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和之時,慈禧太后刻刻不能去懷的一件心事是,各國會干預中國的內政,逼她歸政。慶王奕劻與李鴻章所定的《辛丑和約》,幾乎完全接受了各國的要求,似乎任何人都能辦這樣的交涉,可是在條約之外,有一項不見於文字的交涉,他們做到了,那就是不提結束訓政之事。李鴻章的卹典特厚,奕劻的大見寵信,都由於有這麼一場功勞。
但在訂約到撤兵的那段辰光中,慈禧太后發現隱患存在,各國對皇帝依然存看好感,這倒還是意料中事,無足深憂。到後來發覺各國對皇帝的胞弟亦有好感,而且隱隱然有支援之意,這就不但意料不到,而且也不能不加防備了!
※ ※ ※醇賢王奕譞的嫡福晉,也就是慈禧太后的胞妹,生過四男一女,只留下一個老二,就是當今的皇帝。
皇帝共有三個異母弟弟,排行第五、第六、第七,都是醇賢親王側福晉劉佳氏所出。老五名叫載灃,生在光緒九年,八歲襲爵,都叫他“小醇王”。義和團入京,德國因為公使克林德被殺,算是受害最重,所以由瓦德西當聯軍統帥,瓦德西到京不久,就提出要求,應該派親王為專使,到柏林向德皇謝罪,而且指名要求,以十八歲的小醇王載灃,充任專使。
於是光緒二十七年四月,明頒上諭:“醇親王載灃著授為頭等專使大臣,前赴大德國,敬謹將命。”又派上書房師傅,為載灃授讀的前內閣侍讀學士張翼,以及德國話說得跟柏林的土著一樣的副都統蔭昌為參贊,攜帶國書禮物,在五月底由上海坐德國船放洋。
到了柏林,載灃打回來一個電報,說德國外交部致送照會,要求專使以跪拜禮覲見德皇。軍機上奏,慈禧太后大驚失色,原來客使跪覲,以前一直是大清朝與列國交往的一大爭端。乾隆五十七年,英國所遣通商專使伯爵馬戛爾尼,雙膝著地見高宗,洋人引為奇恥大辱,而中土則以為“一到殿廷齊膝地,天威能使萬心降”,是件最得意之事。從此以後,嘉、道、鹹三帝,都因為洋人不肯行拜跪禮,拒見外使。直到同治年間,迫於情勢,才作了讓步,由總理衙門與各國公使,多次磋商,用五鞠躬禮覲見穆宗於西苑紫光閣,在各國已認為格外尊禮,而朝廷還覺得過於委屈。如今以洋人所絕不願行的“野蠻”禮節,強加之於中國皇帝的胞弟,明明是故意折辱,倘不力爭,何以見祖宗於地下,更有何面目再見臣下。
為此,函電交馳,極力磋商,結果總算免行跪禮。但覲見的情形,卻又大出慈禧太后意外。德皇不獨以隆重的禮節,接待載灃,而且降尊紆貴,親到行館答訪,情意殷殷地談了許久。又邀載灃至但澤閱兵,參觀曾來華遊歷,覲見過皇帝的亨利親王所統帥的海軍,甚至還作了德國皇后茶會的主賓。
這前倨後恭的用意,他人茫然,而慈禧太后肚子裡雪亮。故意以跪禮來為難謝罪的專使,是表示對她縱容義和團的不滿,而優禮載灃,純然因為他是皇帝的胞弟!
及至載灃回國,兩宮已在迴鑾途中,慈禧太后特地在開封行宮,召見載灃,細問使德的情形。載灃那知老太后已有猜忌之心?少不更事,對在德國所受的禮遇,只有誇飾,絕不隱諱,說德皇如何對他期許,又勸他留意軍事,說是確保政權的唯一要訣,就是將兵權抓在皇室手中:慈禧太后心想,載灃素無大志,才具亦平常得很,說話有些結巴,往往辭不達意,此刻眉飛色舞,無非覺得此行很有面子而已。究其實際,並未將勸他的話,好好去想過一想。只是無用之人,易於受人擺佈,倘有人利用他的身分地位,暗蓄異志,所關匪細。
往暗裡去想,皇帝目前無子,又因有腎虧的跡象,將來也不會有兒子,然則皇位何屬?
兄終弟及,已有前例,一班“新黨”如何看不出各國有支援載灃之意,因勢利用,只怕從此就要多事了!
不過有一點是很清楚的,只要載灃自己不願,任何人都不能假借他的名義為非作歹。這樣想下來,自然而然地有了法子,找一個人管住載灃,即是釜底抽薪之道。
誰能管住載灃?大家巨族的老太太,要教兒子收心,有個不二的秘訣,替他娶一房標緻、能幹、賢慧的媳婦。因此,慈禧太后從召見海外歸來的載灃的第二天起,就開始在物色“醇王福晉”了。
替她參謀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榮壽公主,一個是李蓮英,但只有李蓮英所提的人選,正合慈禧太后的意,那就是榮祿的愛女福妞。
“大格格,你看呢?”慈禧太后問榮壽公主。
“模樣兒沒有什麼可以挑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