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之亂,下詔勤王,舉兵響應的都交了運,鹿傳霖入軍機;岑春煊升巡撫;魏光燾升總督。在昆明政事都由雲南巡撫李經羲作主,魏光燾拱手相聽,一無作為。不過他精力過人,一大早起身,接見屬員以後,總是到各處營伍去看操,“魏午帥”之勤,是很有名的。
這樣一個庸才,能到兩江去當總督,袁世凱可以斷定,決不會是因他勤於看操。果然問起京中人來,道出一段內幕。
湘軍出身的大員中,有個衡山人叫王之春。他本來是彭玉麟的“文巡捕”,職司傳達,生得儀表堂堂,是頗為厚重有福澤的樣子,彭玉麟便調他到營伍裡來,積功升到道員。光緒十年中法之戰,起用宿將,彭玉麟專廣東的軍務,用王之春當營伍處,底缺是廣東督糧道。
以後升湖北藩司,又調四川,看看要爬到巡撫,是很吃力的了。
王之春花樣很多,知道著書立說,也是獵官的一條捷徑,曾請一個廣西人潘乃光,將從恭親王建立總理衙門以來,與各國交往的情形,按年條舉,編次成書,命名為《通商始末記》,因而博得了一個“熟諳洋務”的名聲,居然在光緒二十一年,奉派為弔唁俄皇亞歷山大的特使。俄國以“頭等欽差”的禮節相待,並有“腑肺語”,因而頗得帝師翁同穌的重視。
及至俄國新君加冕,打算仍派王之春為慶賀專使時,俄國卻又嫌他職位不稱,因而改派了李鴻章。而王之春則在戊戌政變後,走了榮祿的路子,終於得遂封疆之願,當了巡撫,先放安徽,後在廣西。始終恃榮祿為靠山,每月都有書信致候,自然還有伴函的重禮。
魏光燾即是由於王之春的關係,搭上了榮祿的這條線,另外又備了兩萬銀子的門包。這樣,他的希望調任兩江的意願,才能傳達給榮祿。
於是談到江都的人選,榮祿提出兩點意見:兩江自曾國藩以來,以用湘軍宿將為宜,而且張之洞太會花錢,豈可以兩江膏腴之地供他揮霍?後面這個說法,最能打動慈禧太后的心,因而魏光燾的新命,很快的就下達了。
袁世凱心想,如果說南洋是湘軍的地盤,則北洋就是淮軍的禁臠。魏光燾碌碌庸才,比張之洞好對付得多,自己的處境較之李鴻章當年先有沈葆禎,後有劉坤一的分庭抗禮,猶勝一籌。只要能壓住盛宣懷,不讓他爬上來,便可如李鴻章在北洋之日,將許多可生大利的事業抓在手裡,有一番大大的展布。
這當然要靠榮祿,他的日子不多了,袁世凱默默在籌思,自己還不夠資格取而代之,但可扶助夠資格的人接他的位子,從中操縱,那就等於取榮祿而代之了。
當然,眼前必須格外巴結榮祿。轉到這個念頭,想起榮祿嫁女的賀禮,縱不能如魏光燾那樣,一送二十萬兩銀子,至少也要讓榮祿高興才是。
“讓榮中堂高興,不如讓榮小姐高興。”袁世凱的表兄,為他掌管私財的張鎮芳獻議:“所以賀禮之中,應多備珍貴新巧的首飾。”
袁世凱非常讚賞這個看法。因為榮祿只有一子一女,一子在迴鑾途中病歿,只剩下一個女兒親骨血,鍾愛異常。只要這位小姐說一聲“袁某人送的東西真好”,榮祿也就很高興了。
“禮要兩份。”袁世凱又問:“送乾宅的呢?”
“那是有照例的規矩的,只能遞如意。”
原來乾宅是王府。漢大臣與親貴通慶弔,照旗人的規矩,喜慶只能遞如意以申敬意,但袁世凱覺得太菲薄了,決定以北洋公所的名義,送兩萬銀子的賀禮。
※ ※ ※滿漢不通婚的禁令,已奉明詔解除,但選八旗秀女的制度,依舊儲存。旗人合於備選資格的及笄之女,在未經過挑選之前,不準擅自擇配。因此,多少豪門大族想跟榮祿結成親家,卻開不得口,即以榮祿這個豔光照人、小名福妞的愛女,雖早就向戶部報過名,已至待選之年,而三年一舉的選秀女之制,由於國遭大難,尚未恢復,福妞的終身大事,做父母的一時亦就作不得主了。
但是,有個人可以作主,慈禧太后。太后或皇帝可以指定某一親貴宗室,娶某個人的女兒,名為“指婚”,或稱“拴婚”。慈禧太后決定將福妞“指婚”給醇親王載灃。
拴成這樁婚姻,是慈禧太后迴鑾以後,所做的最得意的一件事。誰都看得出來,讓福妞能成為王府的嫡福晉,是慈禧太后的酬庸與籠絡,但是,她自己心裡明白,另外還有一層遠比籠絡榮祿來得更要緊的作用在內。她確信唯有這樣做,才可以徹底消除後顧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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