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八,大雪紛飛,徐桐與崇綺一大早衝寒冒雪,直趨宮門,“遞牌子”請見慈禧太后,為的是兩人擬好了一道內外大臣聯名籲請廢立的奏稿,要請懿旨定奪。
“稿子很好!”可是慈禧太后還是那句話:“你們得先跟榮祿商量好!”
兩人退回朝房密議,決定只傳懿旨,不作商量。倘或榮祿不聽,找個人出來參他,拿頂“違抗懿旨”的大帽子扣在他頭上,看他受得了受不了?
商議停當,隨即出宮,坐轎直奔東廠衚衕榮府。帖子一遞進去,榮祿便知來意不善。但絕不能擋駕,且先請了進來再說。
榮祿的起居豪奢是出了名的,那間會客的花廳極大,懸著雙重門簾,燒起兩個雲白銅的大火盆,所以溫暖如春。徐桐和崇綺腰腳雖健,畢竟上了年紀,冷熱相激,頓覺喉頭髮癢,咳個不住,主人家的聽差替他們又灌茶、又捶背,鬧了好一會才得安靜下來,跟榮祿寒暄。
三五句閒白過後,徐桐向崇綺使個眼色,雙雙站起,崇綺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白摺子,“奉太后旨意,有個稿子讓你看一看!”他一面說,一面將奏稿遞了過去。
榮祿不能不接,接過來一看案由,果不其然,是奏請廢立,當時大叫一聲:“哎呀!我這個肚子,到底不饒我啊!”說著,一手捧腹,一手就將折稿遞還,等崇綺上當接回,榮祿又說:“昨兒晚上鬧肚子。方才我正在茅房裡,還沒有完事,聽說兩公駕到,匆匆忙忙提了褲子就出來了。這會兒痛不可當,喲、喲、喲!這個倒黴的肚子!”
話還未完,人已轉身,傴僂著腰,一溜歪斜地往裡走了去。崇綺嘆口氣說:“來得不巧!”
“拉稀不是什麼大毛病。”徐桐答說:“咱們且烤烤火,等一會兒。”
這一等等了將近一個鐘頭,還不見榮祿復出。只是榮家款客甚厚,點心水果接連不斷地送上來,蓋碗茶換了一道又一道。因此,兩老雖然滿心不悅,卻發不出脾氣。
“你家主人呢?”徐桐一遍一遍問榮家下人:“何以還不能出來?”
“累中堂久等!”榮家下人哈著腰答說:“在等大夫來診脈。”
榮祿何嘗有病?藉故脫身,正與武衛軍的一班幕僚如樊增祥等人在籌劃對策。此事已密商了好久,始終沒有善策,到這時卻非定策不可了!反覆衡量利害得失,總覺得無法面面俱到,唯有下定破釜沉舟的決心,力求保全大局。
於是,裝得神情委頓地,再度會客,一進門便拱拱手,連聲“對不起!”然後一面在火盆旁邊坐下來,一面說道:“剛才沒有看清楚,是怎麼回事啊?”
“你請細看!”崇綺將奏稿遞了給他,“仲華,這是伊霍盛業,不世之功!”
榮祿裝作不懂伊尹放太甲、霍光廢昌邑王的典故,一手接奏稿看,一手取銅管撥炭。將炭撥得愈加熾旺,火苗融融之後,很快地將奏稿捏成一團,投入火盆,口中還說了句:“我不敢看吶!”
兩老大驚失色,想伸手搶救,已自不及,一蓬烈焰,燒斷了載漪想做太上皇的白日春夢。
徐桐氣得身子發抖,顫巍巍站起來,手指著榮祿,厲聲斥責:“這個稿子是太后看過的,奉懿旨命你閱看,你何敢如此!”
“蔭老,”榮祿平靜地說:“我馬上進宮。如果真的是太后的意思,我一個人認罪。”
“好,好!”徐桐知道徒爭無益,唯有趕緊去向端王告變,便說一聲:“有帳慢慢算!”拉著崇綺,掉頭就走。
榮祿不敢絲毫耽擱,立即換了公服,坐車直投寧壽宮北面的貞順門,請李蓮英出來說話。
“這麼大的雪,你老還進宮!”李蓮英問道:“什麼事啊?”
“還不就是你知道的那回事!蓮英,煩你上去回一聲,我有話非立刻跟老佛爺回奏不可!”
“那就來吧!”
李蓮英領著榮祿,一直來到養心殿後的樂壽堂,做個手勢讓他在門外待命,自己便進西暖閣去見慈禧太后,將榮祿的話,據實陳奏。
“他有什麼事呢?”
“榮中堂沒有跟奴才說,奴才也不敢問。不過,這麼大的雪,又是下午,特為進宮‘請起’,想來必是非老佛爺不能拿主意的大事。”
慈禧太后想了想,點點頭說:“我知道了,讓他進來吧!”
門外的榮祿,在這待旨的片刻,望著漫天的風雪,盡力想些淒涼悲慘之事,從祖父培思哈在平張格爾之役中殉難想起,接下來想咸豐初年,伯父天津總兵長瑞、父親涼州總兵長壽,並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