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進內城,到這裡來了。”
王管事靜靜聽完,毫無表示,沉吟了一會問道:“五爺認識譚大爺?”
“豈止認識?”王五平靜地答說,“我知道你不能不問清楚,請你進去說一聲,跟他今天中午約在糖房衚衕大酒缸見面的王五來了,看他怎麼說?”
“是!是!”王管事已經看出來,他跟譚嗣同的交情不同尋常,不過此時此地,他自不便冒昧行事,所以告個罪說:“五爺,請你稍坐一會,我親自替你去通報。”
※ ※ ※譚嗣同是在內城未閉以前,到達日本公使館的,當然是一位受到尊敬與歡迎的客人。可是,他率直表示,他所拜訪的,不是日本駐華署理公使內田康哉,更不是伊藤博文與他的隨員林權助,而是在日本公使館作客的梁啟超。
彼此相見,梁啟超的傷感過於譚嗣同,但亦不無恍如隔世,喜出望外之感。談起這一日一夜的變化,反倒是梁啟超比譚嗣同瞭解得多,因為他有來自日本公使館的訊息。
“榮祿已經趕回天津了,大概對袁世凱還是不大放心。”梁啟超忽然很興奮地說,“南海先生大概可以脫險!他本來想搭招商局的海晏輪,已經上了船了,因為沒有預先定票,不許住‘大餐間’,改入官艙,這是前天初五傍晚的事。南海先生因為官艙嘈雜,而且船要到昨日下午四點鐘才開,決定上岸,改坐別的船。現在是搭的太古公司的重慶輪,昨天晚上十一點鐘開的船,此刻應該過煙臺了。”
“這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果坐了招商局的船,一到上海,就會落入羅網!太古公司是英國人的,想來不要緊了!只是,”
譚嗣同蹙眉問道,“幼博如何?”
“南海先生”是指康有為,而幼博是康廣仁的別號。兄弟倆的遭遇有幸有不幸,梁啟超黯然答道:“看來終恐不免!聽說至今還拘禁在步軍統領衙門,這就不是好事。”
“幼博不是能慷慨赴義的人,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我很擔心他會說出不該說的話!這也不去提他了。你的打算怎麼樣?”
“茫然不知!只好看情形再說。”
“你應該到日本去!不有行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酬聖主。”譚嗣同面色凝重地說:“杵臼、程嬰,我與足下分任之!”
那是“趙氏孤兒”的故事,譚嗣同以公孫杵臼自命,而被視作程嬰的梁啟超,卻認為情況不同,譚嗣同可以不必犧牲,隨即又勸:“復生,你不必膠柱鼓瑟……。”
“不!”譚嗣同不容他說下去,“我此來不是求庇於人,是有事奉求。畢生心血在此,敬以相托。”
說著,他開啟隨身攜帶的包裹,裡面是一疊稿本,第一本名為“仁學”;第二本名為“寥天一閣文集”;第三本名為“莽蒼蒼齋詩集”;另一本是雜著,有談劍的、有談金石的、有談算學的。此外還有一個拜匣,裡面所貯的,都是他的家書。
梁啟超十分鄭重地接了過來,先問一聲:“我應該如何處置?”
“幾封家信,得便請寄回舍間。”譚嗣同又指著稿本說:“這些,總算是心血所寄,其中或者有片言隻語可採,敬煩刪定。至於會不會災梨禍棗,非我所能計了!”
這是希望刊印遺集的意思,梁啟超自然明白,也衷心接受了付託。只是猶望譚嗣同能夠僥倖免禍,自不願提到任何身後之名的話,只肅然答道:“尊著藏之名山,傳之後世,是一定的。‘刪定’一語也不敢當,將來再商量。至於刻版印刷之事,我倒也還在行,理當效勞。總之,你請放心,如能幸脫羅網,我替你一手經營。”
“這,”譚嗣同欣然長揖,“我真的可以放心了。”
說完作別,卻是城門已閉,為他們平添了一個生離死別之際,猶得以傾訴生平的機會,直到王管事叩門,才截斷了他們的長談。
得知王五來訪,譚嗣同大感意外,梁啟超慕名已久,亦很想見一見。可是王管事責任所在,力勸梁啟超不可多事,萬一洩露行藏,要想逃出京去,怕會招致許多阻力,不能如願。
“你就聽勸吧!”譚嗣同說,“他能進城,我就能出城,即此拜別!”
這一次是真正分手了。譚嗣同拱拱手,頭也不回地往外走,由王管事領著,一直去看王五。
“五哥,你的神通真是廣大!怎麼進城來的?”“說來話長。”王五向王管事兜頭一揖:“宗兄,我先跟你老告罪,能不能讓我跟譚大爺說兩句話?”
王管事有些答應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