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跟洋人開仗,不僅絕不可免,而且事機迫在眉睫,所以特地找上啟秀來,囑咐他準備宣戰的上諭。啟秀肚子裡貨色有限,將這個極重要的差使,託給軍機章京連文衝。此人是杭州人,進士出身,本職是戶部郎中,考入軍機處,分在漢二班,地位僅次於“達拉密”。接到這個差使,認為升官的機會到了,因而特意請了一天假,專心在寓所撰寫這篇可張國威的大文章。
因此,連文衝下筆時,並無大局決裂,併力圖存的哀痛憤激之情,胸中反倒充滿了一片升官發財,欣欣得意的感覺。象這種要遍達窮鄉僻壤的詔書,字數不宜多,文理不宜深,應該一兩個時辰就可畢事的一篇稿子,竟費了一整天的工夫,方始停當,只為自我欣賞,唸了一遍又一遍,越念越有味的緣故。
殺青謄正,入夜親自送到啟秀公館。延入客廳,只見徐桐高高上坐,連文衝自然先給“中堂”請了安,才向啟秀覆命,“寫得不好。”他說,“請大人斧正。”
“這是將來要載諸國史的一篇大文章!”啟秀接稿在手,轉臉向徐桐說道:“是宣戰詔書,請老師先過目。”
“呃,呃!好,好!”徐桐向連文衝深深看了一眼,移目問道:“這位是?”
“是章京中的佼佼者。”啟秀答說,“明敏通達,見解跟筆下都是不可多得的。”
“噢!”徐桐摸著白鬚,把連文衝從頭到底打量了一番,才將稿子接到手裡。
連文衝很機警地疾趨上前,將炕桌上的燭臺移一移近,無奈燭焰搖晃不定,老眼愈覺昏花。啟秀在他身邊,只是不辨一字,這時不由得想到眼鏡確是好東西,但來自西洋,便應摒絕。師弟二人唯有拿稿子去遷就目力,只是一個老花,一個近視,太近了徐桐看不見,太遠了不但啟秀看不見,徐桐也還是看不見,因為燭火到底不比由“美孚油”的洋燈那麼明亮而穩定。
於是只見一張紙忽近忽遠,兩張臉忽仰忽俯,鼓搗了半天,啟秀只好這樣說:“老師,我來唸給你聽吧!”
“也好!”徐桐如釋重負地將稿子交了出去,正襟危坐,閉目拈髭,凝神靜聽。
“我朝二百數十年,深仁厚澤,凡遠人來中國者,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懷柔……。”
啟秀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得很清楚,因為文字熟爛庸俗,跟《太上感應篇》相差無幾,所以徐桐聽亦聽得清清楚楚,字字瞭然,興味便好了,白多黑少的小辮子,一晃一晃地,越晃越起勁。
歷數“彼等”的無禮之後,啟秀的聲調突然一揚,益見慷慨,“朕臨御將三十年,待百姓如子孫,百姓亦戴朕如天帝。況慈聖中興宇宙,恩德所被,浹髓淪肌,祖宗憑依,神袛感格,人人忠憤,曠代所無!朕今涕泣以告先廟,慷慨以誓師徒,與其苟且圖存,貽羞萬古;孰若大張撻伐,一決雌雄!”
唸到這裡,啟秀停了下來,徐桐亦睜開了眼睛,顛頭簸腦地念道:“‘與其苟且圖存,貽羞萬古;孰若大張撻伐,一決雌雄!’好,好!說得真透徹。”
連文衝臉上象飛了金一樣,屈膝謙謝:“中堂謬賞!感何可言?”
“確是好!”徐桐頗假以詞色,“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足下已有一於此了,前程無量,老夫拭目以俟。”
“中堂過獎!”連文衝又請了個安。
“你請回吧!”啟秀說道:“稿子很好,不過,不知道那一天用。你回去先不必跟同事提起。”
“是,是!”連文衝答應著告辭而去。
於是啟秀跟“老師”商量,兩人的主意相同,這個稿子應該立即送請端王過目。
到得端王府,只見莊王、載瀾都在,一見啟秀,端王很起勁地說:“來得好,來得好,正要派人去請你。”
原來,端王正在草擬改組總理衙門的名單。除了廖壽恆以外,其餘都無所更易,不過要加幾個人,第一個便看中啟秀。道理很簡單,以軍機大臣兼總理大臣,可得許多方便。而軍機大臣未兼總理大臣的,只有榮祿與啟秀,榮祿跟端王不是一路,端王亦知還無法駕馭榮祿,那就只有啟秀一個人入選了。
“我可是做夢也沒有想到會辦洋務……。”
“不是讓你辦洋務。”載瀾搶著打斷啟秀的話,“是請你想法子去制夷。”
“喔,喔,”啟秀答說:“反正如今是端王爺管總理衙門,我秉命而行就是了。”
“對了!”載瀾又加上一句:“別理老慶。”這是指慶王奕劻。
“你看,”端王問道:“再加兩個什麼人?”
啟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