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開殺戒。然而第二天早晨起來,紀永和發現那個竹製鳥籠,被貓折騰散花了,它逃得無影無蹤。
糧棧是不能沒有貓的,紀永和只好去八雜市,再物色一隻。八雜市,是俄語“集市”的音譯。八雜市在埠頭區,雖然熱鬧,但最為零亂。那一帶的房屋,就像老年人的嘴,外觀乾癟無血色不說,一探內裡,更是豁牙露齒,殘破不堪。那兒聚集的,大都是做小買賣的中國人。賣貓賣狗的,賣衣帽鞋襪的,賣種子賣醬菜的,賣餡餅賣棉花糖的,都可看到。俄國人造房子需要泥瓦匠、木匠、石匠和漆匠了,不用去別的地方,在八雜市全都能廉價僱傭到。紀永和糧棧出逃的那隻貓,就是他在八雜市用一斗大麥換來的。可是鼠疫一起,貓很搶手,原來賣貓的人家,一隻也沒有了。
紀永和從八雜市回來的路上,想起旺德小館有兩隻貓,一黑一白,主人他也熟悉,便想到那兒碰碰運氣。店主一聽紀永和想勻只貓,不客氣地說:“這時候往出送貓,就等於撇金子!”紀永和連連說買,店主又說:“這時候往出賣貓,就是賣血!”紀永和討個沒趣,掃興而歸。
沒了貓,紀永和快成貓了。反正他也睡不著,晚上乾脆就守在糧倉裡。老鼠在穀子裡鬧,他就奔向穀子;在玉米上鬧,他又轉向玉米;在大麥上鬧,他又飛身朝向大麥。翟芳桂早晨起來,推開糧倉門,迷迷瞪瞪的紀永和竟然以為來了只大老鼠,縱身撲過來,嘴巴啃在她的拖鞋上。翟芳桂看著匍匐在地的紀永和,忽然同情起他來,想著再不弄只貓來,紀永和怕是真的要瘋了。
翟芳桂吃過早飯,讓紀永和上炕好好補一覺,打算出門找貓。紀永和對她說,從今天開始,糧棧關門。翟芳桂很意外,問這是為什麼!紀永和瞟了翟芳桂一眼,說:“女人真是頭髮長,見識短!你想沒想到,鼠疫來了,財路也會跟著來!我估摸著,再過十天半個月的,死的人多了,鐵路就得停運了。到那時候,糧食運不進來,可人又得吃飯,哈爾濱的各個糧棧把糧都賣空了,沒法補上,我這滿倉的糧食,就是金子銀子了!”說到此,紀永和兩眼放光,枯黃的臉,也漲紅了。
翟芳桂說:“你估摸著那時的糧食,能比現在貴多少?”
“多少?”紀永和伸出十指,比比劃劃的,按他的判斷推算著,自負地說:“現在小麥每石三十五吊七百文,到那時候,五十吊我都不賣!現在小米一石四十六吊,到那時候,七十吊你也休想提走!紅小豆現今三十四吊三百文,到時少說也能賣五十吊!元豆、綠豆、高粱米、粳米、芝麻,每一樣,不說翻一番的話,每石不長個二三十吊,我就上吊!”
翟芳桂說:“要是鼠疫跟發大水似的,就是一走一過的,再過十天半個月的太平了,最後糧食不漲反跌,咱不賣糧,不是虧了麼?”
紀永和眼珠一轉,說:“不賣糧,你不閒著,不照樣進錢嗎?”他*裸地說:“義泰號最近生意不錯,掌櫃的手裡有閒錢,我早
桃紅(3)
就看出他眼饞你了,他那附近就有糧棧,可他大老遠的總跑這兒買糧,你不從他兜裡往出掏錢,不是傻瓜嗎!”
義泰號開在十四道街,經銷房屋裝飾材料,什麼玻璃、石灰、石膏面子、瓦楞鐵、黑平鐵、各寸洋釘子以及銅絲和元紅銅片等。店主賀威四十出頭,黑紅臉,大嗓門兒,脾氣暴,挺仗義的。據說他原來在長白山養蜂,那裡有一片上好的椴樹林,被清廷封禁,用來養蜂釀蜜,供給朝廷。後來山林失火,他下山在一處渡口做起了船伕。他命運的轉機,起自擺渡時救起的一個落水女子。這女子的父親是哈爾濱有名的鹽商。賀威不僅娶了富家小姐,還擁有了這處鋪面。可是富家小姐不是個過日子的女人,好吃懶做,脾氣又大,能生孩子,卻怕生了孩子會讓她腰粗,不給他生,賀威又不敢再娶一房,所以日子過得並不隨心。賀威愛喝酒,一喝就醉,一醉就哭,鬱悶的他,隔三岔五的,就會去天福樓賭博。有一次輸了,身上帶的現錢不夠清賬的,竟讓人把手上的金錶給擼去了。他每次來買糧,確如紀永和觀察的,總要盯著翟芳桂,多看幾眼。
翟芳桂可不想掏賀威的腰包,她怕鹽商的千金知道了,會揪住她,往她眼裡撒鹽。雖說這個世界並不美麗,可她還不想這麼早就瞎了眼睛。
紀永和的無恥,激起了翟芳桂的憤怒。她決定不給他找貓了,心想你愛瘋就瘋吧。糧棧的糧食,最好被老鼠都糟蹋了,你想賣高價,做夢吧!
翟芳桂心情鬱悶時,喜歡逛街。街巷就好像抽氣筒,能把她心底的愁雲吸走。她逛街時最愛去的地方,就是羅扎耶夫的鞋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