杆麥子鋪上去,牛拉著笨重的石磙把麥子碾出來,用木鍁把麥子揚出來,糧食是儘量收進麥倉的,麥秸杆堆垛起來,打成圓柱尖頂的樣子,上面撒上一層土,留著餵牛和燒鍋用。他年復一年地做著同樣的事,可沒有看到時間的流失在他的身體裡留下衰老的痕跡,沒有感到生活的平淡乏味,在他的臉上,從來沒有憂傷。哪裡像現在還有抑鬱症這樣奇怪的名字,祖母倒是有時候很難受,她的難受是寫在臉上和眼睛上的,她有時候會哭泣。他會安慰她有時候姑媽也會來探望她,她也不會難過幾天,一般都是兩三天就會好起來,畢竟不是什麼大病。我不比說他們那一代人比我們堅強,時代造就的嘛!我只想說有些事,他們做的出來,我卻沒有膽量去做。比方說,我要到一個遠一點的地方去幾天,那麼,我一定要拿夠足夠來回的盤纏和在那裡吃住開銷的錢我才會去。他們可以兜裡沒有一分錢而到任何一個地方去,這就要把時候推到我還沒有出生的五十年代之後七十年代之前,那時,農村確實貧窮,貧窮到了村裡有五六口人餓死的地步。臨村也有餓死的。我村之所以餓死人,是因為化肥還沒有使用,也沒有機器,莊稼的收成靠天,旱澇都對莊稼都不利,還有蝗蟲的災害,沒有農藥,有些年頭,根本就沒有什麼收成,樹皮,野草還不夠他們食用。村裡人聽說種植水稻的水鄉年年糧食豐收,就紛紛到有水稻的地方拾糧食和乞討,乞討成了他們維繫生命的重要手段,那算不上丟人的事,大家都一樣。他們手裡沒有一分錢身上的衣服不耐看,腳下的鞋子不夠結實,沒有地圖,不認識多少字,全憑一張嘴就要到他們想要到的地方去。體面,這個可惡的詞語害苦了我。小鏡子本來是女人的專用品,為了看到我的兩邊臉是否英俊,我曾經天天拿它來照,還買了小梳子,在課堂上還偷偷地照自己的模樣,抿自己的鬢角呢,真是浪費時間,怎麼照臉也不會因此變英俊的。為了體面,我曾拒絕和更多的人交往,怕他們看到我家境的清貧,為了體面,我曾因為穿著的布料低等而難過,而體面,說到底只是自己為人生的路上設定的攔路虎,是沒有任何好處的。把體面去掉了,生活的本來面目就會出現。他們走在冰雪覆地的地面上,衣服單薄,編制袋中的饅頭堅硬,肯定有這樣的時刻,他們向前走去,心裡想的是生存下去,希望著什麼,而希望對於他們又會是什麼,他們肯定是看不到莊稼收成的未來的,他們卻執拗地活著。我想起了釋迦牟尼,他同樣受過苦,他活著的目的是拯救人類。後來他禪悟人們是不應該具有情感的,七情六慾都不該有。祖父那代人,我很少見他們開懷地笑,也沒有見他們痛苦過,那個時候,像現在電影中因為失戀而做出的痛不欲生的表情是難以想象的。我在生活裡遇到了苦事,和他們的苦事具有不同點,這也許就是我感到痛苦的原因,他們生活在物質貧乏的時代,習慣了,不把那當回事,他們在苦中自由地尋找方法。自由給了他們生存的權利。他們緊緊地抓住。幾乎所有的人都以為我喜歡課堂,他們看到的是我作文字上別老師用紅色的漂亮波浪線劃過的句子,用一排排優美的圓圈圈起的句子以及過譽了的評語,我的作文每次都被用來當範文,這樣我唯一的嗜好成了沉重的十字架,作文既是樂事也是苦差。苦於迎合老師和同學的讚美之心,苦於尋找恰當的詞語和格言式的句子,朋友宋師君是最佩服我的文章的,以他的話說,我是天下第一,真的是想把我捧上天,我不是天才,我的一切都是勤奮的結果,之所以寫的好不過是因為看的多,從書中記住了一些詞語和寫作的技巧並能靈活運用而已。雖說是皮毛,但在沒有看過幾本課外書的同學那裡也成了豹紋,比較的耀眼且有威力了。可他偏不信,這就是他的偏見和成見了。成見難改。祖父也知道我的作文不錯,他並沒有給我鼓勵,他說做人和做文章不同,做人要開開心心,和大家在一起,做文章要的就只有寧靜和單獨。那時我是不大同意他的話的,我常常聽人說文如其人的。祖父在學校的時候是學習很好的,由於遇到中日戰爭,國共戰爭,上學的年齡浪費在抗戰和逃命生存之中,他沒有機會學習下去,不過不上學可以,但要開心生活。對了他的開心是在心裡的,不必寫在臉上。村裡的男性成人多是這樣。我卻在校園裡一呆就是二十幾年,苦苦地生活著。大學裡,文章得到了更多人的認可,在校報上發表了多篇散文和小說,都是寫半自憐半憂傷的無關痛癢無關時局的文字,賣弄的是文字遊戲,沒有什麼價值。同樣有人喝彩。他們認為藝術和生活無關,所以,我的文字更加珍貴。運氣來了誰也擋不了。我的內心卻很苦,我想轉變風格,刻骨地想。轉向現實和嚴肅,卻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