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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我有話向你說……”他又停頓了一下,看了覺民一眼,遇到覺民的溫和的眼光,他才接著說下去:“我這次大病過後,不曉得為什麼緣故,時時想到死。固然像我這樣地活著不如死了好,不過我卻有點怕死。你想,活著是這樣寂寞可憐,死了更不曉得會怎樣寂寞可憐啊!沒有一個人來哭我,來看我。孤零零的,永遠是孤零零的。多麼寂寞。……這次大病中承你們弟兄好意來看過我幾次。這幾次我是永遠記得的,我多麼感激你們!……”

“這些事情還提它做什麼?”覺民聽見這番話倒覺得慚愧,他想把話題支開。

“我一定要說。覺民,如果我這一生值得你同情的話,你肯答應將來我死了以後,每年春秋兩季到我墳前來看看我嗎?”他淒涼地說。

“劍雲,為什麼你只說這種不愉快的話,你不看見我們的痛苦已經夠多了嗎?”雖然是責備的話,但聲音卻是異常溫和。劍雲用手揉了揉眼睛,又接下去說:“我一定要說,我一定要把我的事情告訴你。現在只有你可以聽我的傾訴。……因為大哥有大哥的悲哀,覺慧也有覺慧的悲哀,我不能夠再把我的悲哀給他們加上去。……我愛上了一個人。我自己也明白這是非分的愛,我曉得她不會愛我。我曉得像我這樣的人配不上她那樣的女子,我常常對自己說:‘不要做夢吧,你為什麼要愛她?像你這樣的人還值得人愛嗎?拋棄你這絕望的愛吧。’然而事實上我卻不能夠。我不能不想她。聽見她的名字,我就止不住心跳;看見她的臉,我就像受到了一次祝福。我常常暗中喚著她的名字,有時候這個名字就可以安慰我,鼓舞我。但是有時候這個名字又給我帶來更大的痛苦,因為我一念這個名字,我就更熱烈地想到她,我恨不得立刻跑到她面前,把我的愛情向她吐露。可是我又沒有勇氣。我這樣一個渺小無能的人怎敢向她吐露我的愛情呢?……我不曉得為什麼像我這樣在踐踏和輕視中長大的人也會有愛的本能。我為什麼又偏偏愛上了她?她又是那麼高潔,我連一個愛字也不敢向她明說。……這種愛,這種絕望的愛給我帶來多大的痛苦!……自然這是我自己的錯,我不能夠埋怨她。她一點也不知道!……我整天被這種絕望的愛折磨著。……我每次到王家去,我總要望她的窗戶,有時候她在家,我看見白色的窗簾,它給了我多少幻想,多少美麗的幻想,我彷彿看見了她在房裡的一舉一動,我好像就站在她的身邊。但是這安慰也只是暫時的,因為不久我就記起我的身世,於是我又陷在汙泥裡去了。……她在家裡的時候,我聽得見她的咳嗽聲,談話聲,那是多麼好聽的聲音!那時我要費很大的力才能夠把心放在書上,才能夠給我的小學生講解。……有時候她在學堂裡還沒有回家,聽不見她的一點聲音,我又感覺到寂寞。……我為了她把身體弄得壞到這個樣子,可是她一點也不曉得,而且也沒有一個人曉得。其實她就是曉得,她至多也不過可憐可憐我罷了,她不會愛我的。……我明白沒有一個女人會愛我。我是一個卑不足道的人!世界上有那麼多的光明,那麼多的愛,可是都不是為我而設的,我是一個被幸福遺棄了的人。……”他停了停。覺民並不開口。

劍雲取出手帕揩了眼淚,又把他的謙虛而憂鬱的眼光在覺民的臉上掃了一下,然後帶著苦笑,慢慢地說:“覺民,你會笑我無聊吧,我太不自量了。有時候我簡直忘記了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我有時候在絕望中甚至怨恨我的父母把我生在這樣的環境裡面。只要我換了一個環境,譬如就處在你的地位吧,我也不會痛苦到這個地步了。……覺民,我真羨慕你!我常常想,我甚至禱告,只要能夠處在你這樣的環境,像你這樣可以隨意跟她接近談話,就是縮短我十年的壽命我也情願。……我常常生病,有時候就是為了她的緣故。在病中我也還想念她,而且想念得更切。我天天禱告,盼望她到我的病房來看我一次,我暗暗地低聲喚她的名字,我希望她總有一天會聽見。……我聽見腳步聲我就以為她來了。但是她的腳步聲我記得很清楚。她的腳步整天踏在我的心上。可是她始終不曾來看我一次。……記得你們來看我的時候,我見了你們,就彷彿見了她,因為你們常常跟她在一起。偶爾從你們的談話裡聽到她的名字,我的心跳得多麼厲害!我覺得我的病體馬上就好多了。可是你們不久就去了,而且去了又不曉得什麼時候再來。我想到你們去了以後我的寂寞冷靜,我覺得我好像馬上就要死去一樣。你們不曉得我是用什麼樣的眼光來望你們,我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向你們說感謝的話。我還想託你們轉達幾句話問候她,或者向你們詢問她的近況。可是我又害怕你們會猜到我的心理,會笑我,會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