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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天換地什麼的,我贊成。問題是,你是這麼表現一下然後離開,還是永遠在這兒呆下去。我的看法是,越是大喊紮根兒的,越是為了拔根兒,拔不了才扎,不管願意不願意。比如農民,他不扎怎麼辦。北京宣武區的孩子,衚衕的孩子,窮人的孩子,不扎怎麼辦。我們點上鬧分裂,有一爭論。有人說,插隊好比過河,有人踩著石頭過河,有人是被踩的石頭,重在表現。我說,不願意當石頭的才當石頭。表現好就走,並不是廣大知識青年的出路。

我膽小,這種反動話,只敢在底下說,絕不敢聲張。木生膽大,什麼都敢說。他寫過一篇文章,講農村問題和知青問題,成為手抄本。那是冬天裡的一把火,幾乎傳遍所有知青點。

文章到處捱罵,人人都說大毒草。知青點的大字報,批判題目,經常是“老貧農怒斥張木生”。冬天回北京,大家都在吵。駱小海、孔丹、李曉東、徐浩淵(都是紅衛兵時代的活躍人物),很多人都來找他。我嚇壞了,勸木生藏起來,凡是認識點的人,一定要叮囑,趕緊銷燬,千萬別再傳。可問題是,覆水難收,這哪兒來得及。

更糟糕的是,有人設局,引他出籠,在黃以平家辯論。辯論雙方,正方是張木生,反方是一○一中學的任公偉(該校的四三派領袖)。任有一撥人。 txt小說上傳分享

李零:七十年代,我心中的碎片(6)

他們到處借錄音機,幸好沒借到。那天,駱小海、韓軍去了,去是看熱鬧。他倆是清華附中紅衛兵的*,沒錯。但一○一那撥人把張木生想象成老兵,卻是十足的誤會。他們以為,中國的未來,是幹部子弟與非幹部子弟決戰,兩軍對壘,沒有中間派。我和木生,專門反對血統論,冤枉。但那個年代,血統是劃分立場的關鍵。北京中學生,這個問題最突出。

我去,目標很明確,就是攪局。我想制止辯論,制止不住,只好破口大罵,罵任公偉沒安好心,會才散了。

當時我想,完了完了,殺身之禍。

後來,我聽說,那次辯論,一○一的人整了材料,上報江青、周恩來,材料被扣下。

後來,我聽說,耀邦讀過木生的文章,很欣賞。他是因禍得福,反而調進北京,成了農村問題的專家。他說,任公偉向他道過歉。

我逃出考古所,就是木生去調。他們的調令很管用。

記得我去農經所(社科院的農經所),陳一諮(前農村發展問題研究組的頭)送我一盒墨。他給社科院打電話,嗓門很大:李零本來就是我們的人嘛,前幾年,他玩純學術,脫離實際,現在,在黨的改革精神的感召下,他終於歸隊了……

木生趕牛

木生什麼人?我還不知道。我倆發小,太熟悉。你別看他現在是個領導同志,看病拿紅本,小時候淘著呢。

這裡講個他趕牛的故事。

我在內蒙,跟馬牛羊雞犬豕接觸最多。這種知識很寶貴,我叫“畜牲人類學”。畜牲被人養,它怎麼孝敬人,人怎麼奴役它,奴役怎麼引起反抗,反抗為什麼失敗,這是門大學問。

比如豬和雞,獻肉獻蛋,都是賣身不賣力,一門心思全在吃,記吃不記打。

豬會拱門,呼哧呼哧,登堂入室,直接上家裡找吃的。雞會上炕,站我頭上拉屎。我生病在炕,門是破門,趕走一回又來,趕走一回又來。它們敢這麼欺負我!我火冒三丈,順手抄鞋,嗖,但見門口方向,撲稜撲稜,有隻雞當場斃命。志敏回來,熬了雞湯——那是老鄉的雞。

狗最忠誠,只聽主人話,跟奴隸似的。人最喜歡狗,但罵不離狗。逮誰不順眼,就罵誰是狗(他的意思是,賤胎孬種,不算人),根本不管狗的感受——反正它也聽不懂。

馬,老是一驚一乍,我就怕他尥蹶子。

還有牛,什麼叫牛脾氣,我深有體會。

牛很老實,但脾氣很倔,力氣很大。老實人發脾氣,那才不得了。

我記得,隊裡騸牛,脖子上架根大槓子,四個大後生兩邊固定,提心吊膽。我呢,“甘居牛後”,兩隻手緊緊著牛尾巴,比牛更緊張。

手術開始。它稍一抖動,我們就東倒西歪,摔倒在地下。多少次折騰,才把丫騸了。牛蛋,個兒很大,熱騰騰,被老韓拿去下酒。我很好奇,不知什麼味兒,沒敢開口。

記得有回,爬兩狼山,有一地兒絕險,兩腿打戰。

他們那邊挺荒涼,卻是長城所在。

臨走,木生說,我也進城,套個車送你。奇怪的是,他手裡拿個蠅拂,好像老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