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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都不羨慕。這些地方,哪有農村好,廣闊天地,漫長冬閒,更適合自由散漫的我。當時我這麼想。

記得剛回學校那陣兒,大家亂掐,以為把別人掐下去,自己可以上大學,我實在看不下去,索性躲家裡。解放軍派王長安(高六七五班的同學)叫我,我不去。

我在郊區玩,遊山逛景,主要是1967年,還有1968年的上半年。雲水洞、溝崖、潭柘寺,我們到處跑,甚至蹬車子去海邊,跟漁船出海撈對蝦。蕭漫子(插友,後來是一老總)就是這麼認識的。

這等表現,上學肯定沒戲。我早想明白了,就算有機會,也輪不著我。我是誰?黑幫子弟,打“*”頭一天就是(1979年,我爸才*)。

插隊,我不難受。我想,叫你們掐,怎麼樣?全是白掐。現在倒好,毛主席一揮手,都得往下走,大家又恢復了平等。我有一種解放的感覺,高興還來不及呢,難什麼受?

好些人,平常不露面,全在這兒碰上了,又是握手,又是擁抱。

突然,火車一動,他們拼命揮手,就像郭路生說的,“一片手的海浪翻動”。“一聲尖厲的汽笛長鳴”,他們走了。

郭路生沒寫一個“哭”字,但所有人都哭了——除了我。

我心想,誰都得走,早晚的事。過幾天,我也要走。

我沒注意大家的臉,不管走的,還是送行的。

車一駛離,我就朝外走,大步流星。

走到出站口,轉身,回頭。這一眼可不得了,我愣住了,所有朝我走來的人全都淚流滿面。

兩狼山下竟夕談

我到內蒙插隊,本來是投奔張木生。我不跟學校走,自己找地方。學校說,你是自己找彆扭。我跟學校吵了一架,動手摔門,咣的一聲。漫子說我火氣大。

招兵買馬,駱小海(紅衛兵的創始人之一,《三論造反精神萬歲》的執筆人)說,要男女搭配,注意比例。他叫我網羅女生,我找了兩人,她們又找了幾個,駱小海的女朋友也在其中。有人說我別有用心(我心裡說,不定是誰)。

想去的人太多。我們在丁小林(插友,後來是老總)家聚議,門口車子一大排,被對門一中學看大門的舉報,全都收到局子裡。背對背審問,出身好的先放,出身不好的後放。我是最後幾人,天黑才放出來。騎到張進京(也是一發小,後來在科委工作)家一看,他在大哭,罵世界不公平。其實,他比我先出來。 。。

李零:七十年代,我心中的碎片(5)

結果,人少了很多。

到了臨河,小召公社,光明大隊,第六小隊,我才知道,男生一地兒,女生一地兒,根本不在一塊兒。木生更是遠在北面的狼山公社,路很遠。

有一次,我去看木生,在兩狼山下。我們在飼養院的炕上聊了個通宵。我還記得,炕很熱。

聊什麼?我回憶,有三條。

第一,我說,“*”和“四清”有關,“四清”和“七千人大會”有關,七千人大會”和“大躍進”、三年困難有關,農村是個大問題。康生抓趙建民,說你們就是要開“九大”,透過投票,讓毛主席下臺,劉少奇上臺,這是道破天機。問題的根子是“大躍進”。“七千人大會”,劉少奇要為彭德懷*。“四清”,也是清算“大躍進”。毛主席咽不下這口氣。“五七道路”,“軍隊是毛澤東思想大學校”,還是要重建他的烏托邦,工農兵學商,五位一體。當年鄒伏嬰(也是一發小,現在在木生手下)的爸爸(鄒魯風,人大和北大的副校長)是怎麼死的?木生,你還記得嗎?兩校調查團調查什麼地方?不正是五八年放衛星最歡的地方嗎?事實證明,這些地方後來正是餓死人最多,幹部欺壓群眾最厲害,因而也最四不清的地方。劉要翻案,毛也要翻案,當然不可開交。

第二,我說,農村的現行制度弊病太多,我研究過我們小隊的賬目,中國的農民,經過查田定產定口糧,根本吃不飽也沒錢花,五黃六月經常斷頓兒,群眾打欠條,把隊裡的積累都掏空了,半夜狗叫,淨是偷東西的。學大寨,評工分,不但評不出什麼幹勁,還惹下一肚子氣。三年困難後,公社的殼兒還在,但基本核算單位不斷下放,就差一步沒到位。大家對集體不關心,關心的是自留地。包產到戶,現在看,思路還是對的。

第三,我說,知青道路,根本問題是去留問題。滕海青講大實話,下鄉是為了解決城市人口的壓力。咱們這些人,少數人走,多數人走不了。好好勞動,跟貧下中農打成一片,甚至比他們還能個兒,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