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來一聲的喚聲:“小二。”
我嚇了一跳,一時不能認出這是誰的聲音,但旋即明白是玄音。我和阿吉都愣了一下,我起身:“哎!姑娘有何吩咐?”
玄音沒有回答,我聽見輕輕的腳步聲,她回了房。“叫你過去呢!”阿吉賊忒兮兮地拱了我一下,我不由得著慌,不及細想,趕緊朝內廊走去。
“進門。”玄音坐在房裡,用一塊白繡帕輕輕擦拭琴絃,動作緩緩的。
我躡足進門,站在門檻前面,往前走了兩步,便不敢再走了。玄音一揮左袖,我感到一陣風拂過面頰,身後的門關上了。我心裡呯呯直跳。
“方才來的是何人?”玄音問道。她的聲音就像屋外的冰雪,我的脖子裡涼涼的。
“一位客……叫葉聽濤。”我答。
玄音的眼神輕微地一動,低頭瞧著琴絃:“作何打扮?”
“藍衫子,跟過路俠客差不多的模樣,佩劍上還鑲著寶石,想來挺名貴的。”我快速地說,畢恭畢敬。
“嗯……”玄音沉吟,沒再說話,眉頭微微蹙著。她彷彿是忘記了我還站在這兒。我有些不知所措,又擔心她是否還記得那天窗後之事,窗外風雪依然,我胡思亂想一陣,忽然衝口而出:“姑娘房中可需要火爐?”
玄音一怔:“不必。”
“暖暖手也好啊,姑娘的一雙手是彈琴的,不像我們這些粗坯子,凍爛了也不打緊。”
“……”
“……呃,姑娘別見怪,我們這些粗人不會說話,您……”
“……好吧。”
“哎!”我很高興,急忙跑回大堂,在櫃下掏出一個黃銅暖手爐。那是掌櫃的交代給貴客用的,輕易不拿出來。我用袖子把它擦擦乾淨,揣在懷裡。阿吉坐在堂角的一條長椅上斜眼望著我,笑了笑。
傍晚的時候,雪勢小了一些,有兩三個客人出門檢視,問了問我們附近的道路,便決定趁天沒黑趕去附近的村落,看看有無商隊的馬車可搭。那幾個客人結帳的時候,我和阿吉都得了些碎銀子,阿吉順手收進腰帶裡,我則趁牽馬的當兒把它藏到枕頭下的小布袋中,又把裡面的銀子都倒出來,攤在鋪上數了一遍。十兩六錢銀子。
客人們消失在積雪覆蓋的小路盡頭。我回店堂去勾名牌上他們的名字,發現整家客棧只剩下了我、阿吉、一個廚子、潦倒書生,還有葉聽濤和玄音。那個書生最近已喝不起酒,整天悶在房裡。葉聽濤常常來店堂吃飯,但並不怎麼理會我和阿吉,吃完了以後,就在那裡坐著。阿吉和我因而不能放肆地說話,只能幹磕瓜子,彼此看著。葉聽濤在等著什麼人出來與他相會,我漸漸看了出來。
我和阿吉私下議論,都說葉聽濤和玄音是相識的,但他們又不見面,彷彿在隔著幾間屋子對峙,彼此之間只有屋外風雪呼嘯的聲音。我心裡暗暗納悶,又不敢去探聽些什麼。不惹武林人士,是掌櫃的定下的規矩。有一天晚上,在我和阿吉熄了燭火上,我還未入睡的時候,寂寂的裡傳來“錚”的一聲琴聲。傳遍了整家客棧,然而又很輕,我猶豫了一下,打算將之當作幻覺。
又是“錚”的一響,聲音如一聲試探和叩門,一條絲線穿越而來,在耳畔鳴動。我輕輕坐起身,一下子睡意全無。
黑暗中我望著人字一號房的方向,雖然什麼都炕見,但我還是立刻想象出玄音坐在桌前,輕輕撥動琴絃的樣子。她在彈琴,她終於開始彈琴了,可是難道她在深更半賣藝嗎?或是彈給葉聽濤聽?我不知道。也許她的手指剛剛離開暖手爐,才能在冬依然如此靈巧,也許那個黃銅暖手爐就放在琴邊,還沒有冷卻。
琴聲緩緩地,然而不間斷地響了起來,如清溪般潺潺,然而又委婉不露,彷彿詢問前的一個眼神,隨之而來的是海潮起伏,無形中向葉聽濤的房間潛伏而去。我不明白為何會在那琴聲之中聽出了方向,然而在那一隻有耳朵還派得上用處的時刻確是如此。她的琴音在說著什麼,泛舟湖上、日落西山、連綿如霧、婉轉低迴,只有偶爾加著的尖利,透露著隱隱的肅殺之氣。琴音警惕、全神貫注。
我凝然不動,全心全意地聽著這琴聲,渾然忘記了身在何處。玄音就這樣彈著,這琴曲彷彿悠悠沒有盡頭,我感到葉聽濤也在凝神傾聽,或是我的想象。我甚至聽見有雪迅速撲落在窗紙上。琴聲越來越纏綿,宛如蝴蝶飛舞,翩翩成雙。醉倒的書生從上翻來下來,發出“撲通”一聲,沉悶清晰。我有些奇怪,葉聽濤的房間始終沒有一點動靜,哪怕是意開門而作罷的腳步聲。難道玄音並不是在向他訴說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