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旺盛而溫暖乾燥,阿吉和我把爛醉的書生架回人字二號房。經過玄音房間的時候,我和阿吉都不由自主放輕了腳步,怕驚擾到她。阿吉嘲弄地向我撇撇嘴,我不予理睬。書生已欠下一兩銀子的酒錢,我和阿吉掃視他的房間,發現他只剩下些書可以拇抵充了。每年總會有一些這樣的人,仕途受阻、抱負落空、為人陷害、情場失意,他們有各式各樣的理由來到這個不大不小的渡口尋醉一場。好些的清醒後自行離去,不然便只能掃地出門。
掌櫃的偶爾給他們幾錢碎銀子,多半不給。開始我還為這些人擔心,後來慢慢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大家不過各司其職,扮演著上天要我們扮演的一些角。演得好演得不好,如何開始如何收場,冥冥之中都自有定數。
書生撲在上,嘴裡喃喃地說些什麼,不一會兒酣睡去了。
這天客棧即將關門的時候,出去買物事的夥計終於歸來,帶回了些米糧雞鴨,趕車的手上都凍起了瘡子。我們很高興,決定給所有的客人加菜一道。聞說掌櫃的回鄉看望老母親,尚困在蘇州無法回來,阿吉地笑。
冰封雪結的流雲渡來往的人很少,如此守著靜靜的客棧,難免讓人思憶起家鄉的親人,沒過兩天,小廝阿財趁著元宵節近,掌櫃的又不在,與我央求了一陣,回家探親去了。客棧裡只剩下我、阿吉、一個小廝、一個廚子,以及房中的幾個客人。除了我之外,其他人多是無親可探,每逢佳節,也只有彼此聚在一起算是個伴。
玄音姑娘也依然悄無聲息地呆在這裡。她每天讓人送飯到房裡,從不在店堂中露面。那些帶刀劍的江湖中人曾瞥眼之間注意過她,但目光都只停留在她的房門外。她整天在房裡,無人說話,也不彈琴。有幾次我到後院劈柴,見她的窗子關著,紛揚的雪無聲地貼在窗紙上。我不由得有些悵惘。阿吉曾向她獻殷勤,煮了湯圓端去放在她的房門外,一個晚上動也沒動一下。阿吉於是放棄對她的留意,仍舊開始全心照顧大田的生意。阿吉便是這般無甚耐心的人,自認識以來,似乎只有留在流雲客棧這件事,在他來說還算長久。我也有些炕透他。直到元宵節過後的第二天,這一切似乎有了些微的改變。
來人是一個佩帶長劍的男子,一身湖藍綢衫,衣襬在風雪裡獵獵翻卷。我正站在門口望著滿天大雪暗暗嘆氣,這個男子穿越風雪朝我走了過來。
“客住店?”我看見他的長劍,心中突地跳了一下。劍鞘上紅寶石的光芒在雪白之中格外扎眼。
“嗯。”男子看了看我,我趕緊替他掀開門簾,他一彎腰,走了進去。
這類人在流雲渡也並不是少見的,以我的經驗,要看這些人中的一個在他們一群人中地位如何,大抵要看他的佩劍。名劍配英雄,從他們的談話裡,我時常聽到一把劍因主人的傳奇而成名,又使一個手持它的人因之具有尊貴身份的事情。甚至於有一段時間,我和阿吉商量著要動用各自的積蓄去鑄造一把劍。但是沒過多久我就首先放棄了。我不是那些上天入地的劍客,我得幹活賺錢。賺錢是不需要劍的。
阿吉見到這個男子的劍也不小地吃了一驚,急忙開始奉承拍馬:“客您一路辛苦了,打尖還是住店呀?”
“住店。”男子的聲音淡淡的。
“有來,咱這兒天字一號上房還空著,正好給您大人住了,客您來得也巧了,您打哪兒來呀?”阿吉跑前跑後,十分熱絡。我無意與他爭搶,只上前問道:“客尊姓大名?”
“葉聽濤。”男子回答,隨著阿吉向內堂走,我也跟隨其後,準備去登記名牌上寫上他的名字。心想這回又是我賭贏了,我賭天字一號會住個三個字名字的人。阿吉仍舊喋喋不休,並開始問到葉聽濤的劍上:“客您的劍一看就不是凡物啊,也只有您這樣的人物才配使它。”
我不皺了皺眉,果然,在阿吉撫摸葉聽濤那把佩劍的時候,葉聽濤右手一振,阿吉彷彿被一股氣浪推翻在地:“哎呦!”阿吉痛叫。葉聽濤冷冷看了他一眼,自往天字房去了。我扶起阿吉,數落道:“你也就是手癢癢,什沒好碰非碰那玩意兒,武林中人都拿它當命似的。”
阿吉摸摸腦袋,看看葉聽濤已走遠,狠狠地“呸!”了一聲。
葉聽濤走進內廊之前,我注意到他掃了一眼登記名牌,在“玄音”二字上停留了一下。我心中一凜。風聲時而拍打窗戶和門簾,像鬼在橋。以前青娘聽到這種聲音總是很害怕,深更半也會來橋,要和我睡在一起。我不得不許多時間把她哄回去,哄到她睡著。青孃的臉孔在我胸中盪漾開來。
就在這個時候,走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