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下了十幾天,派出去購買各種物事的夥計尚未回來,所幸客人也不甚多,還可支援得下去。
店田的爐火噼噼啪啪的,門簾外風雪有聲。角落裡有個樣子潦倒的書生,抱了一壺酒吟吟哦哦。天字地字號房裡各有幾個帶刀佩劍的人,但都吩咐將飯食送進房裡,風雪阻塞了道路,也讓那些可能發生的爭鬥偃旗息鼓。這最好。
下午是客棧裡最清閒的時候,我常常在心裡反覆地計算著枕頭下積攢著的銀子已有多少,與我的計劃還差多少。去年年終掌櫃的多分了些利錢,使我在流雲客棧要呆的日子又縮短了兩個月。我每天努力地幹活,即使是在生意清淡的冬天,也不早早縮回房去。
阿吉與我相處了三年。他是某一個暴雨之被掌櫃的從渡口撿回來的,醒了以後也成了客棧的雜役。他從闌說他家裡的事,也好像沒有什麼奔頭,彷彿只是為了報答掌櫃的而幹活,但同樣也很賣力。
那個子要了人字一號房,阿吉回來說。臉頗有些興奮,彷彿又看見了什麼值得飯後嘮嗑的事。他朝我湊過來:“阿通,咱們在客棧幹活,見過的姑娘也有一大打了,可像這姑娘這麼漂亮的,保管你沒見過。”
我笑了笑:“是嗎?也不就是兩眼一鼻子?標緻些的百個裡頭總得有一個吧。”
阿吉不依不饒:“可這姑娘是真漂亮,那鬥蓬一脫,就跟水仙兒似的,鬥蓬裡還夾了把琴。”
“呦,也是個走江湖賣藝的?我說住人字房呢,都是可憐人。”我用手攏了攏瓜子殼。
“要說是賣藝的也有蹊蹺,她那把琴哪,一看就是有了年頭的了,上頭還鑲著些烏七八糟的符文,說不準是哪朝遺物呢。”
“也許吧。”我有些心不在焉。阿吉見我不接話,也就悻悻地住了嘴,抄了一把瓜子,坐在我旁邊磕起來。
“我說阿通,你怎麼對人比對條狗還不感興趣哪?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媳不娶,姑娘不愛,打算當和尚哪?”
“嘿!”我微微冷笑了一聲,本想回敬他一句無家無根,但話到嘴邊又作罷:“你就急急自己吧,咱哥兒倆還不是一樣。”
阿吉嘿嘿笑了笑,一片瓜子殼從嘴唇裡蹦出來。角落裡的書生拍拍桌子,示意再上一壺酒。阿吉瞧著他沒動窩,我站起來又給他拿了一壺。走到櫃前的時候,我不由得瞥了一眼住客名牌上的人字一號房,匆匆看得了“玄音”二字。也像是個藝的名字。
書生喝得大醉,接過了酒,又問我要筆墨,看來想將客棧的牆壁糟蹋一番。我含含糊糊地應了幾聲,推作去取,轉身往裡堂走去。索抱些柴夥來,爐田的火也快滅了。路過雜役房,我習慣地看了看枕頭,一切如舊。我的積蓄還好好地在那裡。十兩三錢,夠買些傢什,但還不很多。
降雪的天氣木柴容易潮溼,昨該是阿吉劈柴,他常忘了給柴堆罩上層油布。我懷著這樣一點擔心來到後院,一片厚厚的積雪一時有些耀目,無法看清裡面的物事。我走進雪裡,雪馬上就沒到腳踝,溼冷包裹著鞋襪,腳趾隱隱發疼。後院裡靜悄悄的,豬圈裡的豬已經移到了雜物房裡,只有幾匹客人的馬低著頭互相挨挨擦擦。我想起竹林山。
那個小地方往常四季如,是沒有雪的。那一年下了,雖不很大,但足以在所有瓦屋的頂上薄薄覆上一層銀白。阿孃闌及給我們縫靴子,大家穿著布鞋,如臨大敵,裡面包上兩三雙襪子,在路上走多了腳還是凍得失去知覺。只有青娘很高興,總在飄雪的時候拉著我往外跑。我怕她著涼,又怕阿孃責怪,所以一被她拉出門就開始想用什麼藉口把她騙回去。好在青娘很聽話,從不任。
流雲渡的雪是不像竹林山那樣輕柔的,一下就是天地俱白,不穿靴子絕不可以出門。我的腳在雪地裡踩出一個個深深的坑,又有雪迅速地填進去。這個時候,我聽見“吱呀”一聲,一扇客房朝著後院的窗被推開了。一張臉在後面露出來。
玄音。我不知怎的立刻確定那是玄音,阿吉口中得見所未見的子。也許是因為她的不再被鬥蓬遮住的臉白如水仙,也許是因為她的一縷頭髮依然垂在額角,也許只是因為她很。清潔的五,雙眼如知秋的一片落葉,凝視了一眼天空中飄舞的雪。我一時怔愣,傻在當地。
她並沒有看見我,視線被雪牢牢牽住,有風拂動她淡綠的裙衫和黑髮。我有些隱秘的慶幸,她用一根棍子支起窗戶,正好擋住了我。可是她還是看見了我的腳印,一個個無可挽回地留在那裡。等我驚覺這一點,她已經轉身回走,任憑小小的雪片翻躍窗欞,浸潤房內的空氣。
店田因為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