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
2005年8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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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的七張面孔 章詒和序
去冬,在臺北讀到一本英國當代著名史學家保羅·約翰遜(Paul Johnson)寫的《所謂的知識分子》。書中研究的物件,如盧梭、雪萊、馬克思、托爾斯泰、海明威、羅素等,無一不是人們熟悉且在世界產生重大影響的人物。作者從“人比概念更重要”的理念出發,以史料為依據對其進行重新審視,深入探究。一路讀來,令人震驚——原來這些思想人物不僅是普通的人,而且還是相當卑瑣的角色。比如盧梭一面鼓吹兒童教育,一面卻把自己五個親生孩子送進棄嬰收容所。作者的立意顯然不是惡意醜化先賢,他是希望有思想的人沿著他的敘述繼續探究下去——當“知識分子”以普遍化的良心與理性代言人身份出現以來,他們是否真的就推動了時代前進?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是:“自從第二次世界大戰,全球教育體系擴張,原本散在民間以先民立命的‘知識分子’開始被體制所收編。‘良心知識分子’開始退位,‘政策取向的知識分子’則在專業化的名目下,成為新的主流。他們不再對政治或社會的任何事物提出不同的願景,而只會從事各種瑣碎小事的思考與鑽研。其甚者,乃是在學院也日益模擬企業的情況下,大家忙著找題目領補助,忙著旅行演講和上電視作秀。”(南方朔《從汙名化裡找回利齒》)是的,當明白自己身處一個什麼樣的社會背景,我們才能懂得史學家保羅·約翰遜所寫的《所謂的知識分子》,其實是超越了狹義的“知識分子”角色客體,從而引導讀者深入反思當代思想發展趨勢的方向。在震撼中獲得啟示,在啟示中產生聯想:我們這裡什麼時候也能有一本類似的書?
今春在北京,我從朋友那裡讀到了張宏傑的歷史人物另類傳記手稿。作者或許沒有西方學者那麼明確的既是學術的也是思想的寫作意向,但張宏傑那種以正常的聲音來敘述歷史事件,描畫歷史人物的寫作狀態和方法,令我興奮不已。例如他筆下的海瑞是很好的一個清官,但與此同時,還是個偏執症患者。需要說明的是,書中凡屬重要人物的表現大都以史料為依據,絕非“戲說”。最近,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他的歷史隨筆集《大明王朝的七張面孔》。這“七張面孔”是皇帝朱元璋、篡位者朱棣、太監魏忠賢、清官海瑞、叛臣吳三桂、忠臣鄭成功和造反者張獻忠。七個人,七個側面。這不同的角度為我們提供了一幅明王朝封建專制制度的完整影象。我想,這樣的組合就很有意味,足夠愛歷史,愛思考的人去看,去想了。
2005年7月於北京守愚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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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偏執症患者(1)
一
四十五歲上,鬢角發白的縣學教諭海瑞晉升為浙江淳安縣令。年近半百才熬成七品,對許多官場中人來說,得算仕途困頓,然而對於海瑞來說,卻是破格提拔。海瑞出身僅為小小舉人,三十七歲中舉,四十一歲才分配到福建做教諭,相當於縣教委主任。能在四年之內就升為縣令,已經讓許多人羨慕。
破格晉升的原因是“狷介”的名聲。和現在一樣,另類的舉動往往能吸引人們的眼球,而眼球的集中往往能帶來意想不到的效益。自從“筆架先生”的名聲傳開之後,全省官員都知道了這個脾氣有點古怪的正八品小官。
那是海瑞任教諭的第二年,他的直接領導、延平府視學到南平視察工作,在南平縣學官署接見學官。兩名副手在海瑞帶領下進入大廳,一見到視學,一左一右急趨上前,叩頭拜見。海瑞夾在二人中間,站而不跪,只拱了拱手。視學先是驚訝,繼而羞怒,冷笑一聲,對兩旁隨從說:“喲,你們看這三個人,倒是個山字筆架!”
兩跪,夾一站,可不是活脫脫一副山字筆架的模樣。視學覺得海瑞是有意輕慢自己,拂袖而去。海瑞認為視學缺乏正氣,不嚴格遵守帝國規定。開國之時,國家就規定學官在學校見上官,拜而不跪,以體現師道尊嚴。百年之後,士風日壞,學官們為了討好上級,無所不為,跪迎上官早已相習成風。所以,海瑞的這一站就站得驚世駭俗。一下子,“海筆架”的名聲在官場上傳開了。
“筆架先生”的名聲越傳越大。道員、學憲、按院先後前來視察,海瑞皆揖而不跪,人們想起了國家規定,倒也無話可說。這些高階官員的涵養當然非視學可比。他們不但不和海瑞慪氣,反倒稱讚海瑞恪守禮法,堪為士範。如今的社會,有法不依、有章不循成了尋常,一旦遵守帝國規定,倒反了常,這怎麼得了!一番嘆息過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