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睜不開眼,他只看到地上鐵一般厚重的人影亂晃著。
向人打聽了公社辦公所在地,他拐進一條石板弄。石板已被人們的鞋底磨得非常光滑,弄的兩邊,磚木結構的舊瓦房裡都是供銷社的店鋪,一架架像直升機螺旋槳一樣的吊扇下,女營業員們把白白的臂膀擱在玻璃櫃臺上,露著腕上亮晶晶的手錶,似乎在向毒日下過往的農民顯示著自己的優越。
俞思的心越來越變得凝重,腳步也不自覺地放慢,羞恥和莫名的擔憂充滿了他的全身心,只是他是自己押著自己赴刑的,他的一個自己不允許另一個做逃犯。他唯一的希望,是楊圓圓不在,就像希望刑場上的劊子手不在一樣。
公社大院很快出現了,一個門口掛著公社黨委和革委會的牌子經粉刷的舊院子出現在他的眼前,大院裡停著一輛草綠色的吉普車,院子最僻僻處的房門口掛著一塊公社廣播站的牌子,廣播站的前面有一棵一人多高的四季桂,淡黃的花正開得熱鬧,花香四溢。
透過桂花樹,可以看到開著的窗子裡有一個姑娘的身影。
俞思看不清楚,又只能看到姑娘的側影,就繞到樹另一邊去看。只見那姑娘坐在辦公桌前,一手支在臉上,似乎在想心思。
她二十剛出頭年紀,齊肩短髮,穿一件竹葉青短袖汗衫。她看起來也漂亮,但比起楊圓圓來,要遜色得多了,在俞思的眼裡,她不過是能在大街上隨便碰到的那類漂亮姑娘。
俞思正要轉身走,發現那姑娘的對面靠牆處還站著一個小夥子,油頭粉面,衣冠楚楚。看上去他們好象在鬧什麼矛盾。小夥子突然從屋裡出來,氣呼呼地鑽進吉普車,車子快速地倒退了一下一陣風地出了院門。
“也許她今天沒有上班。”俞思想。
這樣想著時,他有一種解脫感,同時又產生一種失落感。
這時,另一邊的屋子裡,有個中年婦女探出窗來,手上拿著一張字紙,朝著廣播站叫:
“楊圓圓——”
姑娘邊應邊出門來,跑去接女人手裡的字紙。
回來時,她看到了俞思。
她似乎有點兒吃驚,似乎認出了他。
俞思心裡一驚:
她是楊圓圓?
與其說他認出她是楊圓圓,不如說他從她神情上判斷出她是楊圓圓:
她竟是楊圓圓!
俞思沒有料到自己會一下子置身到了前沿陣地,血液從心臟迅速上湧,腦袋轟的一下。他努力穩住自己,硬著頭皮走上前去,輕聲招呼:
“楊圓圓!”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以前只是在心裡。
以前在心裡呼喚她,心頭像湧出清泉,現在當著她叫她,反而是一種嘴巴的機械運動,聲音像乾枯的小草在寒風中顫抖。
“是你……”她說。
因為太緊張,他只是見她嘴巴動了一下,聽不到她的聲音。
一陣羞澀突然籠罩了他,他的臉孔開始發燙:他覺得他今天在她眼裡一定像個賊頭賊腦的小偷!他囁嚅著說:
“我、我到這裡找一個人。”
“進去坐坐。”
他覺得她的語言是那麼蒼白,全是客套。
“時間不早,我要回去了。”他心裡感覺是在為她解圍。
過去在夢裡,在想象裡,千次萬次見到她,那就像黑暗中的人見到太陽一樣,她也像太陽一樣敞開胸懷來迎接他,他無論如何不曾料真正見到她會是這樣!
過去,有多少次,依稀夢中,和楊圓圓在一起,似要消融在良辰美景中,直至醒來,知道是一場春夢後,唸叨著她的名字,想美夢再續,可是現在,楊圓圓真的在他的面前了,他卻只想離她而去!
他逃似地從公社大院出來。他不知道是怎樣爬上大客車的。
滿車子都是人,他站在過道里,隨著人們東歪西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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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鳳凰涅磐之死的陰影
俞思平靜了好長一段時間,回到學校後還對見面的回憶有一種排斥感。
日子一久,他想起這件事時,覺得這全是因為楊圓圓不接受他,對他不夠熱情的緣故,他是真正看到楊圓圓對他沒有愛了。
又過一段日子,他想到楊圓圓時,腦子裡會眇眇忽忽晃動起兩個人影兒,一個是廣播站門口的楊圓圓,一個《夢》中的楊圓圓,廣播站門口的楊圓圓顯得蒼白、枯燥,《夢》中的楊圓圓豔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