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寧願死在軍棍下,而不是苟且偷生;若是可以,我寧願駐守邊關永不迴轉,也不願待在燕京當什麼鎮北侯。說到底,這些都不是我應得的,失去它們我不覺得可惜,只覺痛快!你總說為我犧牲多少多少,為何不問問我需不需要你的犧牲?當一個懦夫、孬種,永永遠遠活在屈辱中,這就是你送給我的一切!”
他忽然冷靜下來,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而夫人從不會自作主張地為我付出。我做的不對,她會怪我,怨我,甚至打罵於我,卻不會替我兜底,叫我得了苟且,失了尊嚴。她讓我從醉生夢死中清醒過來;命我揹負荊棘,洗刷罪孽;叫我抬起頭來堂堂正正地做人。我現在既無權勢也無爵位,但我過得很快活,我收留將士遺孤開墾田地,徵召殘兵組建商隊,我給了他們一條活路的同時也給了自己新生。我現在不是鎮北侯,而是庶人趙陸離,但我高興!”
他直勾勾地望進前妻眼底,一字一句說道,“無論在你走前還是走後,我從未如此高興過。我知道了真正的夫妻該如何相處,不是一方竭力付出,一方被迫承受;一方心事盡斂,一方胡猜亂想。真正的夫妻做錯了可以爭吵甚至打鬧,遇見災禍卻又迅速凝聚,同舟共濟。他們無話不說,坦誠相待,於是就能白頭偕老,恩愛一世。你知道嗎?在你回來之前,我原以為我與夫人可以恩愛一世,但現在……”
他癱坐在椅子裡,終是泣不成聲。
看著肝腸寸斷的前夫,葉蓁僅存的一點僥倖也被擊得粉碎。直至此時,她才明白何謂“一無所有、路斷人絕”。
104。利用
葉蓁滿以為失而復得的趙陸離必會將她當成易碎的寶貝一般供起來,卻沒料供是供了,卻與聖元帝一樣,只給她一座宅院,一個含糊身份,然後聊度殘生。
此前她讓趙陸離求娶關素衣是為了阻止對方入宮,進而奪走自己的寵愛與權勢,到頭來關素衣的確沒入宮,自己卻回了趙家,依舊要在對方手底下過活,難道這就是命運輪迴,不可逃脫?
葉蓁身體一陣接一陣發冷,既覺得不甘怨恨,又覺得恐懼彷徨,看看依舊沉浸在痛苦中的趙陸離,終是咬牙摘掉頭上的銀簪,狠狠朝手腕刺去。鮮血瞬間噴濺,落了對方滿臉,溫熱的液體帶著濃烈的腥氣,叫他陡然醒轉。
“你在幹什麼?”他奪走銀簪,用力握緊傷口上端,同時解開腰間的孝布纏繞止血。
“做什麼?自是一死了之!當年被公公當成貨物一般送出去的時候,我就該死了。我幾次投繯,幾次被救下,最後一次我人已經上了奈何橋,恍惚中想起你和一雙兒女,想到沒了我你們該如何過活,便又掙扎著爬了上來。我在那見不得人的地方苦苦煎熬,受這個傾軋,受那個欺辱,每天夜裡全靠想念你和孩子才挺過來,做夢都要捂著嘴,生怕不小心喚了你們名姓,叫旁人聽去惹來大禍。好不容易等到那人厭了我,放了我,你卻告訴我曾經的一切都是錯誤,那我葉蓁算什麼?我為你付出的一切算什麼?笑話嗎?”
透過迷濛淚水,她努力分辨著前夫的表情,確定他是真的痛惜,也是真的愧疚,這才放下心來。所幸聖元帝還念著幾分舊情,將她送歸趙府的同時又瞞下了當年醜事,否則她此次是真的走投無路了。
“你阻攔我作甚?如果我死了,不就如你的願了嗎?不就什麼事都解決了嗎?你這輩子還能與關素衣白頭偕老,恩愛一世。我可以成全你一次,二次,自然也可以成全你三次、四次,我的命都可以給你!”憑她對前夫的瞭解,自然知道該往他心頭哪個地方扎刀,於是一字字一句句都像淬了毒的利刃。
趙陸離最不願回憶往事,更痛恨旁人提及分毫,然而這人是葉蓁,是為了他幾乎傾其所有的葉蓁,除了認下別無他法。
“你別說了,是我錯。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好好活著。”他用力纏緊她手腕,待鮮血終於止住,這才頹然坐倒,心如死灰。
葉蓁總是這樣脆弱,偶見花兒凋零、葉片飛落,便能佇立窗前默默垂淚。當時他覺得她那般可憐可愛,只想將她捧在手心裡呵護,不叫她受一丁點傷害。但現在,當他自己也成了一個遍體鱗傷的人;當他自己也精疲力盡,無路可走,再去呵護葉蓁就像揹負著一塊巨石,越往前行越感沉重。
他已經預料到自己早晚有一天會被壓垮,甚至於粉身碎骨,卻也不能中途將她拋掉。如果說關素衣是他的救贖,那麼葉蓁就是他的罪孽。既然這罪孽已無法擺脫,還妄想什麼救贖呢?
他心中滿是絕望,卻又很快被堅毅取代,抹掉臉上狼狽的表情,站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