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陸離盯著她浸滿淚水的眼眸,終是沒再發作,腳步卻急促很多。到了東廂,他把人放在軟榻上,沉聲道,“你坐一會兒,我去打些熱水來,你洗漱過後便躺下歇息,今晚不用去守靈了。”
葉蓁知道自己丟盡了臉面,也不敢過多糾纏,低低應了。等男人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她才拿起一面銅鏡仔細端詳,鏡子裡的女人雖已經三十出頭,容貌卻宛若少女,不知為何,右眼下竟出現一顆淚痣,怎樣都擦洗不掉。
她揉了又揉,搓了又搓,眼見面板已略有些紅腫才滿心不甘地作罷。毫無疑問,這必是聖元帝的手筆,當年改一個字,她就從葉蓁變成了葉珍;如今添一顆痣,她又從葉珍變回葉蓁,兜兜轉轉什麼都沒得到,唯餘一腔怨恨,滿身恥辱。
宮中再也回不去,趙家似乎也沒了立足之地,忽然之間,她竟有些萬念俱灰,茫然無措。但她若輕易認輸,也就不是心比天高的葉蓁,於是當趙陸離請僧人燒好熱水,做好齋飯,命僕婦送回來時,發現她已恢復如常,正坐在桌前緩緩寫著什麼。
“過來洗漱用飯吧。”為了避嫌,他站在門口未曾入內。
“我當年為救某人染了蛇毒,體力一直不濟,接下來的祭禮怕是沒法出席了。但我不能什麼都不做,思來想去唯有文采拿得出手,便寫一篇祭文告慰弟妹在天之靈吧。離郎,你過來幫我看看。”
葉蓁幽閉甘泉宮數月,哪裡知道外界種種?她自詡才高八斗,卻絕沒有想到,關素衣的才華與她比起來不知高出多少。連徐廣志那樣的鬼才都不敢掠其鋒芒,她葉蓁又是哪個牌位上的人物?何德何能?
不說趙陸離面露怪異,連那端盤子送水的僕婦都深深睇了這位“先夫人”一眼,心裡暗罵一句“班門弄斧”。
“你有心了,寫好之後便焚給弟妹吧。”趙陸離負手站在門邊,堅決不肯入內。
葉蓁正準備擦拭眼淚的手微微一僵,萬沒料到他看都不看,更不提拿去靈前誦讀,竟讓她就地焚燒了。他當她嘔心瀝血寫就的文章是紙錢香燭不成?
“我想起小叔還在邊關奮戰,妻兒卻遭逢大難,天人永隔,一時間悲從中來,文思泉湧,草草寫了這篇祭文。你幫我看一看吧,若是覺得尚可就帶到靈前誦讀。妹妹出身文豪世家,應當也寫了祭文,我雖然才學比不上她,思及猶在奈何橋上徘徊的弟妹,只好勉強提筆,略盡薄力。”葉蓁嘴上自謙,實則滿心傲然。
趙陸離被她再三請求,終是無法,只好走進來閱覽文稿,末了心中長嘆。這的確是一篇辭藻優美的好文章,葉蓁作賦向來拿手,總能將最華麗的詞句與最和諧的韻調結合在一起,叫人通讀之後口齒生香。然後便什麼都沒有了,除了美,那些落了滿紙的字句實則空無一物,而祭文最不能缺失的就是內在的哀思與痛切。
“這是夫人所作祭文,你看了以後再決定要不要把這篇文章拿出去誦讀吧。”他沒有過多勸阻,從隨身攜帶的香囊裡取出一張摺疊整齊的文稿,平鋪在桌面上。
葉蓁起初還有些漫不經心,看了兩段已是眼眶通紅,讀至末尾竟無聲無息流下兩行熱淚。那一日的驚心動魄與生死交織,就這樣懸浮於腦海,叫她身臨其境,痛入骨髓。這篇文章雖然落筆樸實,不講格律,卻擁有直擊靈魂的力量,絕不是尋常文字可比。
趙陸離萬分珍惜地收起文稿,嘆息道,“這篇祭文已摘錄在《玄光文集》中,且居於首位,力壓各大巨擘名宿,摘得當代文壇絕調之譽,並已傳遍魏國,深入人心。此番祭禮,因關、仲兩家均有出席之故,吸引了無數文人前來弔唁,本該作出許多祭文以告慰亡靈,卻因這篇文章珠玉在前而不敢冒木櫝之險,於是諸人皆納筆入袖,專心禱告。”
他定定看向前妻,直言道,“我知你失去正妻之位心中不甘,於是屢屢與夫人攀比。然而你自己是何境況,你應該瞭解。還是那句老話,你既不通俗務,又不擅掌家,更端不出主母宗婦的雍容氣度,與其多說多錯,步步丟醜,不如保持緘默,安分守己。你覺得然否?”
葉蓁先是被關素衣的高才撼動心神,又聽了前夫貶損,心中的怨氣一股腦兒爆發出來,竟忘了自己是個“與世無爭”的柔弱女子,責罵道,“趙陸離,你這薄情寡義的負心漢!你的爵位是怎麼來的,你的性命是如何保住的,難道你都忘了嗎?我為你付出所有,到最後你竟這般待我,想將我囚困後宅屈辱一生,你好狠的心啊!”
趙陸離也失去冷靜,眼珠赤紅地怒吼,“葉蓁你夠了!你所謂的救命之恩,提攜之情,全不是我要的!若是可以,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