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阿盛仇恨而傷心的眼睛,這麼像她,又這麼不像,“用吧。”
“我還要給我媽媽化妝。”他更難過了,“他們不準。”
他問隨扈,“還沒下葬嗎?”
“孫少爺不準,老爺就說讓您先回來。”他因為那件事被降職了,這是父親為了安撫家族和其他道上關係的決策,也是為了控制他,擔心他再心軟。
“媽媽睡著了。”他低聲說:“不要打擾她。”
“媽媽死了。”阿盛摸了一把眼淚,說:“媽媽告訴過我,她會死的。她喜歡漂亮,我要她漂亮得走。”
連日來的強作震驚突然就塌了,他又想起她最後一天,把自己妝點得那麼精緻,就像他們的初相識。
她知道他會殺她了。
他終於確定了。
從而全盤崩潰。
她什麼都知道,給了他個更完美的結果。
繁錦問阿盛,“她還說了什麼?”
阿盛沒說話。
她沒有遺書,沒有遺言。他只從隨扈口中知道,他們還沒有把帶毒的午餐端進去,阿盛就先進去了,又出來,給她拿了槍。
他沒有去看她的遺體,只安排讓阿盛選化妝師。他知道飲彈自盡看上去並不會很醜,依然很乾淨。
葬禮的規模不大,他亦沒有參加。
那天他喝了很多酒,時不時地看到她,站在他面前,笑著說:“你騙我的。”
是啊。
他看著她的臉,伸手去摸,她就消失了,飄飄蕩蕩得離他更遠。
他說:“如念,我不僅騙了你這個。我還騙了你很多事。”
他全都記得。
他說要給她殺了那個女毒梟,然而他轉眼就忘了。
他說要給她辦婚禮,穿婚紗,然而到她走那天,是阿盛不知怎麼感覺到,給她買了一個戒指,戴到了她的手指上。
他還說他很快就會賺到錢,然而他也沒有。
他對她說過很多謊,他找到了工作,他喜歡了別的女人,他不會讓她死……
很多很多承諾。
兌現的,卻寥寥無幾。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明明從未變心,也付出了一切,也吃了許多苦。
大概他們原本就不該相愛的。
她是貓,他是鼠;他是罪人,她是衛士。
原本就是宿敵。
自那以後,阿盛似乎一下子長大了,變得沉默寡言,小心翼翼,十分精幹。大家都說他成熟又聰明,將來一定能成器。
阿景變得很膽小,她常常想來看看他,然而他沒有心情。
他看到這兩個孩子的臉,就會想起她。想起她,心就剋制不住得痛,如果沒有他們,他應該不會要她的命,反正他早就入了圈套。就是這樣丟臉。
他本並不蒼老,滿頭黑髮卻在折磨和煎熬中一天天得變灰、變白。
這樣又過了四年多。
在警局的臥底總算又有一個踏入了核心。
他親自去見了他。
他說:“資料沒辦法拿出來,也沒辦法複製,我只能口述。”
一聽到這句話,他心裡立刻開始有了答案。
卻不敢想。
“說吧。”他動用了所有殘存的勇敢。
“酈家收到的那一頁是第二次複製,第一次交給了一個臥底,但我沒法確定是誰。”他又強調了一遍,“沒有最高階的命令,這種資料絕對不可能被複制。”
他沒說話。
“另外,”他猶豫了一下,說:“雲帆也是臥底。”
那天他回了他們之前住的小房子。
裡面的東西都沒有動過,桌上放著菜譜,那一頁是蘋果派。
牆上掛著他們的相片,一家四口,開心地依偎在一起。那是阿景出生不久,他摟著他們三個,覺得自己已經擁有了全世界。
他坐在她每天都會用的梳妝檯前,鏡子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灰。
他用手把鏡子擦出一片潔淨,淚光中,看到了她的臉。
他看著她笑吟吟的眼睛,輕輕地眯著左眼。
他抽出一支香菸,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問:“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問了你那麼多次,你都不說話。”
“我可真是沒本事,”他想起那天之後他就沒有對她好過哪怕一天,他怪她,怨她,他逼她。他終於知道她最後在跟雲帆說什麼,又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