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別說了!那樣,我也會把她搶過來。”我突然有些神經質地嚷著。父親愣了好久,默默地走開了。父親走後,我忽然對自己好笑起來,瞧自己這副嘴臉,彷彿我真的在等待崔兒似的,可我不等她,又在尋求誰呢?
我很亂,以致在朋友家總提不起興致談話。告辭回家,走進大院,我無意間瞥見部長宿舍樓前一個來回徘徊的黑影。爸爸!他大概已在那樓下轉悠很久了,踱得很慢,很疲倦,身子像是隨時會塌垮下來。我的心緊緊抽搐一下,很為父親悲涼。讓他來做這等事,媽媽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了。我悄悄地注視一會兒,沒驚動他,抽身回去了。
回家不一會兒,爸爸也回來了。媽媽上前問他:“怎麼樣?辦成沒?”
爸爸很不自然地笑笑:“唉,部長不在家,我找了好幾個地方都沒見。”
弟弟本來帶點高興的模樣往前湊,聽過這話,用鼻子重重地朝爸爸哼了一聲,抽腿走了,把隔屋的房門關得震天響。我沒拆穿爸爸的謊言,一點說話的氣力都沒有。爸爸脫了鞋,重重地躺在床上睡了。
夜裡,我感覺有人推開我和弟弟的房門,在門口佇立了很久、很久。一定是爸爸,黑暗中,我似乎能感覺到爸爸那雙眼睛……
爸爸的眼睛並不亮,如今已稍帶些老年的混沌,每次他發怒時總像是要把人吃去似的,可過後,又會流出與男人不相應的慈愛和歉疚。我知道他在看著我們,便儘量讓自己的呼吸變成平穩的鼾聲……
我睡了,竟不知父親是什麼時候離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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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紀事 第十七章 5
早上是弟弟推醒我的。我有些奇怪,可感覺中太陽似乎仍是從東邊出來的。
更奇怪的是弟弟居然在疊被子,床上的床單也換過了,髒床單、枕巾都裹巴裹巴要扔到衛生間的洗衣機裡,而且我的乾淨床單也預備好了,我簡直認定這個天下都變了。
“哥哥,嘻嘻,不早了。”
“呣。”我隨便應了一聲,翻身仍睡,電力緊張,廠裡各分廠輪流上班,可今天下午說有個北京來的部長視察,協商把電都調在下午了,上午休息。
“哎,哥哥,我給你疊床,疊床。”弟弟竟揭開我的被毯自作主張地疊了。我料定他的鬼祟,便問他今天吃什麼藥了。他說,“春夏之交,不熱不涼,疊也簡單,簡單。”連說話也謅詞兒了。
我吃早飯的時候,弟弟在撅著屁股拖地,邊拖邊憤然地怨著爸爸,說省委的新樓一幢幢地蓋,是他媽的鱉兒蝦孫子的都住了,我們家還是十七年一貫制,鬧得家裡這般擁擠、紛亂。吃完飯時,弟弟又老問我幹嗎不趁難得的松閒,去轉轉公園,尋個影劇院,坐個酒館,會個同學。說了半天都又悟出無味,便又罵了半日中國人活得實實枯燥、無聊,不自由、不痛快。正講之間,聽見房門輕輕叩響,箭般的竄了去,一會兒,領進來了一個娉娉婷婷的姑娘進來,對我搓著手傻笑:“哥哥,這是任茹茹,嘿嘿,這是哥哥。”
我這才明白他一大早兒辛苦勞作的用意,到底是大麥沒熟小麥熟了。姑娘的長相幾乎是無可挑剔的,也許是沒談過戀愛的男子看見每個女子都是西施,我竟惶惶地沒有敢細去看她,不曉得祖上有什麼關於大伯子和弟媳婦見面的規矩。姑娘卻大方,上前和我握了握手。我說了句,“您坐,您坐。”就忙去尋我的衣服,穿著背心的上身覺出了不自在,也覺出了涼。
姑娘在沙發上坐下後,隨即批評了我們家沙發的老式,說是眼下時興義大利式的,也不滿意色調和皮革,說是猩紅色金絲絨的才好。弟弟忙說這是“文革”前的古董了,爸爸最近要分一套198平方的房子,馬上就換。我鬧得莫名其妙,不知道那套房子什麼時候通知的弟弟,位在何方?
弟弟對我說,茹茹的爸爸曾經是父親的老戰友,只是後來斷了聯絡,也脫了組織,如今在辦貿易公司,一年少說也有百餘萬的淨賺。弟弟說著,任茹茹微微地對我笑著,表示首肯,我也只好點頭表示深信無疑了。
等到我想託詞出去時,弟弟卻打扮停當,把家裡的四喇叭收錄機拎在手裡,說也要出門了。任茹茹說拎個這般少喇叭的收錄機出去玩,有點貧氣,可她也沒有自己拿出個多些喇叭的收錄機來。
弟弟說是他們今天騎車到郊外去玩,任茹茹說,我爸爸給我買的摩托要運來就好了。我說騎我的嘉陵,她又說太小氣,弟弟也說不許帶人,萬一“路橛”(弟弟對交通警的稱呼)發難也不好。
弟弟說中午不回來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