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誰來的,也不知道!”他咧咧嘴,算是笑著,用粗粗的手指擰擰我的臉蛋。
我沒說話,現在感覺他的動作裡透出些許善意。他轉過頭看看遠處站著的媽媽她們。“那是你媽媽?”
“還有姐姐和弟弟。”
“你爸爸呢?”
“媽媽說爸爸下放了,好久不在家。”話說出口,我才回味到很長很長時間沒見到爸爸了,爸爸的模樣都模糊了。我很少向媽媽討要過爸爸的,我習慣於爸爸不在家,只是這次有些久。
那個男人沉吟了許久,“你們這是……”
“找爸爸,媽媽說要和爸爸在一起住。”
他不說話,卻用寬大、粗糙的手掌撫挲我的臉蛋。這次,我沒有反感,覺著他的手熱熱的,暖和極了。他站起身帶我走,沒有扯我,而是把手掌放在我的後腦殼兒上,我順從地被半推著,顛顛地走著。快到媽媽身邊時,我跑了去,回頭望著那漢子,算是給媽媽介紹我新結識的朋友。
媽媽早見了我們的交談,微笑著看看他,算是招呼。
一列黑色的、長長的貨車飛馳地掠著站臺而過,幾節煤車廂上蹲著些衣衫襤褸的農民,瑟縮著圍成一團一團。
“大妹子,到房裡歇著,瞧別凍著孩子。”那絡腮鬍子的男人對著媽媽大聲嚷。
不知是列車傾軋鐵軌做出的嘈雜淹沒了他的聲音,還是媽媽壓根兒沒留神兒他的話,媽媽的目光長久地滯在那列長長的貨車上。
貨車過去時,那男子又在寂靜的冷氣中,把方才的話重述一遍。媽媽笑笑,搖搖頭,拒絕了他。
我們都站著,看著各自鼻孔和嘴巴里撥出的、白白的哈氣。
媽媽告訴他,一會兒有汽車來接我們的,我們和這些箱子還有七十里路要趕,到另外一個縣去,孩子他爸爸在那兒鄉下。
他沒再說話,跑進不遠的房裡,抱個棉被把我和姐姐裹巴在一起。身上的羊皮氅脫下遞給媽媽,要她披上,媽媽看看他,這次沒有拒絕。
這時我好像才感覺真的冷了。
。。
父親紀事 第一章 3
終於,一輛暗綠色的卡車開了來。
小站,無所謂站內站外的,汽車就像只黑色的龜慢慢地倒爬著進來。
汽車在雪地上軋出兩道淺淺的、略顯光滑的轍,在箱子前停下了。駕駛室裡走下個圍脖兒裹著腦袋的小夥子,那種農村大嫂圍的硃紅色的圍脖,蠢透了。這種司機開車,真是讓人大大掃興。
司機的臉倒憨厚,只是黃黃的,有些不切合實際的胖,像是誰鼓起腮幫子朝他的腮幫子裡吹進些氣。他扯下腦袋上硃紅色的圍脖,朝媽媽咧咧歪斜、排列不大緊湊的牙,“你……您是省裡調來的楊局長?”
“楊慧。”媽媽臉上浮出幾分矜持,朝他伸出了手。
司機不大習慣地在衣褲上抓蹭下手掌,伸過去讓媽媽握了一下。握著時,他漲紅了臉,同時把方才大雪天跑車的一臉不情願也給扔了。
弟弟又抓準這個機會哭了起來。這次,媽媽卻未顧及憐他,把他交給了姐姐。姐姐挺胸凸肚地抱著他,像摟個偌大的冬瓜,倆人都圓了,搖搖欲滾。姐姐尖聲細氣地喚我,我才不去睬她呢。
“俺姓黃,領導讓俺來接楊局長,您看,這是縣商業局的車。”司機說著,還在搓著剛才楊局長握過的手。其實媽媽的手冷冷的,像她白白的面板。
“帶工作證了嗎?”
“帶了。”他從口袋裡摸出個小紅本本,媽媽倒沒去看,回頭望了一下我們姐弟,“那好,裝車吧。”
“今晚,在這兒住一宿,還是趕路?”司機望望暗下來的暮色。
“趕到縣裡要多久?”
“雪大,怕得跑三四個小時。”
媽媽看看腕上的表說:“還是走吧。”
絡腮鬍子和司機往車上裝箱子,媽媽也插不上手,便從姐姐那兒抱起弟弟。
姐姐再也沒勁兒兔蹦了。
我們都擠進了駕駛室,我是最後被絡腮鬍子舉起來放在媽媽身前的。媽媽伸出手向他道別致謝,他沒有那樣做,而照我的腦瓜子拍了拍。
“小夥子,好好活個人樣兒。”
說完,關住了車門,擺擺手,示意汽車開走。
車開動時,媽媽轉動一下身子,大概是想回頭看看那個人,卻沒有辦到。她懷裡抱著弟弟,前邊又偎著我,太擠。
我踮起腳能從反光鏡裡看到他,他正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