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常常是輸。楊王氏打罵也不能使他收斂,一氣之下竟亡命黃泉。姥爺愧悔至極,剁了左手食指明志,在太姥墳前跪了三日三夜。以後再沒推過牌九,進城專意經營貨棧。鄉下的田地稀裡糊塗地交給族人分了,只留下三間太姥住過的房屋,算是紀念,什麼家資也沒帶進城裡。
姥爺雖無帶了鄉下資財,卻“擄掠”了鄉下的姥姥。
姥姥家也在楊集,卻是姓李的外姓,爹孃時常給姥爺家打點短工,算做傭家。姥爺和姥姥卻是相差###歲的孩子,算不得青梅竹馬,卻也相互看著長大,姥爺幼時頑劣,對姥姥家卻頗多照顧,大致是為了姥姥漸漸出落的美麗。
姥爺在城裡專意經營生意,倒也見大,三年孝滿,馳馬回了楊集。在莊外河邊尋到正在洗衣的姥姥。
姥姥立身恭敬,“呵,是少東家回來了?”
姥爺不下馬,卻勒馬踏踏逼近,“怎麼不叫亭子哥了?”
“不敢,你是東家,如今又越發闊了,俺咋敢胡亂去叫?”
“不妨事,你可以叫一輩子。蘭子妹,願跟俺走麼?”
“俺不配!”姥姥說完蹲下身,用棒槌去捶青石板的衣服。
身後馬蹄踏動得鵝卵石亂響,漸漸近來。姥姥心慌,剛站起身去躲,卻被姥爺俯身伸出強有力的胳臂將她拎上馬來,橫在鞍前,策馬疾馳而去。姥姥大叫拼命掙扎,姥爺卻緊緊擁著她,任她廝打。“蘭妹子,俺不會害你,只是想娶你。”
“別糟踐人,俺沒配少爺的命。”
“以前你說過要嫁我。”
“那是孩子時的玩話,不做數。”
“俺可是說一便不是二的,今兒個算是搶親。”姥爺不容姥姥去說。
姥姥情急,用手中洗衣的棒槌兜頭給姥爺一棒,打他個鮮血直湧,跌下馬來,姥姥望了他厲聲說了:“少東家,俺莊戶的閨女也是人,想個糟踐,沒有明媒正娶也是妄想!”
說完,急急奔回莊了,姥爺撫著破了的腦袋,望著她的背影,忽然沙啞地笑了。
次日,媒人便到了姥姥家,三天之後,一頂八抬花轎把個頭蓋紅帕的姥姥迎進楊家。成親時,姥爺碩大的腦袋上總扣個禮帽,遮掩破了口的腦袋。
婚後沒有許久,姥爺遇了抗日募兵,便捐了大部家資,當兵去了。
當了半道兒,又帶些傷疤回家做小本生意,絕口不提因何回來的事兒。
父親紀事 第十一章 4(1)
姥爺如今做的生意,無非是些寄賣舊貨,冷冷清清,不算忙碌,加上姥爺生性散淡,不大經意,只圖過了日子就算,時常的收入倒不如交稅的多。便拿些舊的古董去賣,無非是些字畫、古舊瓷器、書籍之類,那時節沒多少人稀罕這個,姥爺也無收藏癖好,三錢不當倆錢的賣了。那次,我爬供桌,把個明代的青花瓷瓶扳倒摔碎了,有些後怕,姥爺倒是呵呵笑來,“正好,正好,我正好嫌它礙事呢。”
姥爺只有一件珍愛之物,便是幅《八仙祝壽圖》,時間久了,對它早已模糊,只記得些是一片山水亭閣,花樹雲天裡,八仙各態迤來,給了王母娘娘拜壽。不曾有甚奇處,只是整個畫面是用珍珠粉嵌的,半壁掛來,熠熠生輝,夜來也會生出光亮。這幅畫兒說是自清朝便有官司之爭,有過兩條愛畫的性命搭在裡面。民國時,有年大饑荒,姥爺用了十五石糧食的銀錢買下。買後便視為珍物,在堂屋懸了,每晚睡前的功課便是對它玩賞一遍,方能就寢。在家唯一干的家務,也就是早晚各去用雞毛撣兒輕輕撫了上面的浮塵。我是不大通畫,至今也未分個出山水花鳥有何妙處,便對那畫兒不見珍惜。一日好奇,用小棍兒撥弄畫面,剛剛觸及,被姥爺狠狠一掌打來,為此,我直到離姥爺家也不再理他,姥爺卻始終不向我賠禮道歉。
一日晨起,剛剛盥漱之後,姥爺做他必做的勞動,撣畫兒。有人進來。
來人中年,一身黑色的中山裝,只是有些油汙漬斑,多在前襟,是些酒湯飯菜所致。面孔黑圓,做出幹部方會有的嚴肅狀,可惜腦袋渾圓得憨蠢,一臉橫蠻。
姥爺見他來,便滿臉堆笑,“尚所長來啦,來,屋裡坐,這段老不見您,怕是公差啦?”
尚所長頗露些長官平易近人的淡笑,喉嚨裡粗粗地應了一聲,落落坐下。
尚所長在房產所做事,也並不是所長,但姥爺每每叫他,他也並不拒絕。姥爺有兩處房子被縣裡郵政局借用,一借不還,還總想讓尚“所長”從中斡旋,便對他格外恭敬。尚“所長”也體恤下情,沒有對姥爺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