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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鄉下,受得住嗎?”媽媽探身給弟弟掖了被角問爸爸。
“能行,土八路嗎,就是和土打交道。先前在家也是農民,不像你,地主兼資本家的嬌小姐。”爸爸在取媽媽的樂。
媽媽卻沒笑,輕輕嘆口氣。
“哎,楊慧,回來時,我還背了袋南瓜,老鄉送的。這兒災輕些,瓜菜還能半飽肚子。也許,遣放鄉里,是因禍得福呢!”
“我可盼著你早點回來,一家人在一塊兒。離開省裡時,老秦去看我,說事情一年多了,中央隱隱有些信透出來,說是反右傾要重新甄別一下,怕是還包括右派那茬兒。”媽媽聲音也清晰了,大致因為夜的暗色寂靜。
“右派怎麼能平的?”爸爸顯得奇怪。
“我覺得右派、右傾差不多的,都是講了點話,實話。”媽媽的聲音有些弱。
“你怎麼能這麼看?右派是要我們共產黨下臺,階級矛盾。右傾是黨內的意見分歧,內部矛盾。”
爸爸的聲音高了,媽媽也就不再說話。默然一晌,爸爸又問,“老秦怎麼樣了?還是秘書長?”
“任省委書記處書記了。”
“他沒寫信?”
“沒有,去看我們,也是夜裡悄悄去的。我知道他避嫌,更怕白紙黑字。當初,你就不該把事兒一股腦兒攬下來。彭老總的調查組是他接待的,災區的調查彙報是你們一塊兒起草的。鬧到頭,你成了右傾機會主義分子,他倒又升了。他是你的領導。罰,也該是他!”媽媽的聲音越說越高,越說越快了。
黑暗中忽地光亮一下,爸爸划著一根火柴,去抽菸。他不說話,菸頭卻一點一團地燃紅黑暗。
“小顧呢?”爸爸像是隨意問。
“他現在接了你的職。”
爸爸先前是省委一家理論刊物的主編,顧水林是他的副手。
“我們走時,小顧連面都沒敢露,世態炎涼,也真無情。相比,老秦還是好的。”
“他媽的。”爸爸罵了一句,卻並不顯得氣憤。
我早已無聊,昏昏又睡。腳那頭姐姐的鼾息正沉,鼻子吸出輕亮的響來,大致是想起白日什麼快樂的事來。這聲音漸漸入得我的夢中。
又醒來是媽媽慌慌張張地給弟弟把尿,淅淅瀝瀝撒來一床一地,“這孩子尿頻,說尿就尿,真是沒辦法。”媽媽說著,整理著床褥,讓依舊熟睡著的弟弟躺好了。
我卻徹底鬧醒了。
“這幾個孩子,真是拖累你了。”爸爸說,他們似乎一直沒睡,在說話,不知他們哪來的這麼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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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紀事 第二章 2(2)
“也是,說起還不到三十歲,就扯了這麼三個孩子,飛飛真是多要的了。”
“我可是三十多了,再幾年就四十了。”爸爸呵呵笑著,“興許,我們還會再有。”
“胡說,我可不願再有了。”媽媽認真地打斷爸爸的話頭。
我也不願意再有什麼弟弟、妹妹,撒嬌的傢伙,領他們到我們家幹嗎?
“哎,老曲。”媽媽又推轉了身去的爸爸,“康英倒是來信了,她在廣州。他們報社那個老卞,你的編頭兒,玩槍,走火兒,死了。她又改嫁,丈夫是……”
“你怎麼還和那個壞女人來往?”
“你怎麼能這樣講康英?你們可是一塊兒南下的,那天,我到江漢關碼頭接你們,還有顧水林,‘博士’。康英是個好大姐,當初,她緊跟著你,我還以為是你的夫人。”
“瞎說。”聽爸爸的聲音像是臉紅了,“這個混賬女人拋了‘博士’,攀上了‘編頭兒’,不是這,‘博士’能突然走了,會死在廣西?”
“康英是有不好,喜歡接近領導,聽領導的……可你得理解她,她成分不好。”
“你也成分不好。”
“不一樣的,她在延安整風吃過苦頭,碰見‘博士’那樣的封建劣紳家庭,自然顧忌多。你猜康英又改嫁的丈夫是誰?就是我們中南團工委的那個書記,張馳。他現在廣州當書記。”
“那小子,當初不是追求你麼?”
“又說,你不是拿槍嚇走了他,把我奪走了麼。真是土八路,野蠻!”媽媽的嗔聲卻充滿著愉悅。“康英也算得聰明的女人,求了活得舒適。張馳精明,什麼事兒都能團得圓,他這一輩子會安穩上升的。”
“你後悔了?”
“我是說他沒有你這樣拗,不會跌你這樣的跤子。女人,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