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笑。滑縣的朋友也笑,很高興我這麼想看他們的。尤其一個稍矮又瘦健的中年男子,笑眼眯成一條縫。後來才知道他就是這產地的年傳人,而且是個高手。
解開細細的麻繩,兒隨著捆兒漸漸展開,一股清新而奇異的風從中散發出來。這風好似從犁過的大地的泥土裡、草木又溼又涼的深處、開滿山花的石頭的縫隙中吹出來的。同時這氣息又是新鮮的、新奇的、從來沒有感受過的。
各種各樣的神仙的面孔,不少是陌生的;那種配著對聯和橫批的中堂,幾乎很少被別處的年使用。這綺麗又雅緻的色彩,鬆弛的類似毛筆的線條,特別是寫意般平塗在六尺大紙天界眾神上的硃砂,便使我感到,這樣風格的年前所未見。令我驚異的是,這裡竟然絲毫找不到朱仙鎮的痕跡。它究竟是怎麼一個村落和產地呢?
魏慶選與傳人韓建峰的介紹令我十分吃驚。
他說這鄉名為前屯二村,還有一個前屯一村。歷史上一直叫前李方屯,還有一個後李方屯,同屬於滑縣的慈周寨鄉。前李方屯村人口千人,不算少。慈周寨在歷史上(清乾隆朝)是中一帶各省之間的商業要衝,南邊又緊貼著黃河。此村擅長的木版年便遠銷四方。但是與隔河的朱仙鎮卻一直是“老死不相往來”,相互很少借鑑。
豫北古鄉探訪記(3)
主要緣故是本地年一直恪守著一條則,族內自傳,不傳外姓,只傳男性。這也是古代最始的著作權保護方式之一。
滑縣李方屯年的始祖,據說是遠自明代,來自山西洪洞一位潦倒的刻版藝人韓朝英(一名韓國棟),此人心靈手巧,融合本地特有的風俗,開創了面目獨特的木版。由於題材多為民間信仰和祖先祭祀之內容,且風新鮮,又是風俗之必需,此地年暢銷遠近各鄉。韓家一開始就視手中的技藝為“獨門絕藝”,故而由明代(十六世紀)至今代代相傳近五百年,已廿七代。鼎盛時期(清乾隆朝)全村百姓大多工刻善。出現了“興隆號”、“興義號”和“興盛號”三個店,分由韓鳳岐、韓鳳儀、韓鳳舞掌門。年產近百萬張(幅),遠銷河北、山西、山東、安徽、青海、甘肅,乃至東北三省和內蒙古。
曾有這樣巨大影響的年產地,為什麼長期不為外界所知?是我們的民間文化學界多年來大多醉心於書齋,不問田野,不問草根,還是它早早地“家道中落”,銷形於世了?反正自打上世紀六十年代,以政治功利對待民間文化,要不將民間文化強制地改造為政治口號的傳聲筒,要不宣佈為封建迷信和落後文化,斬草除根。尤其到了“*”,它一定是消滅的物件。
當我一幅幅觀賞這些古版年時,發現一幅版印對聯,字型古怪,從未見過,比西夏字還奇異,好像是一種字樣的謎。韓建峰說當地人能說出橫批是“自求多福”,下聯是“日出富貴花開一品紅”,但上聯已沒人知道,連一些七八十歲的老人也認不出來了。於是,一種“失落的文明”的感覺浸入我的心頭。這也是近十年來縱行鄉野時,常有的一種文化的悲涼感。現在慈周鄉前屯二村的年頗不景氣,儘管還有幾位傳承人還能刻版與彩繪,但由於沒人來買,很少印製。近些年,大量的木版被文物販子以及日本人用很少的錢買走。古版是木版的生命。如果有一天,古版空了,傳承中止,這個遺產自然也就完結。
我已急不可耐要跑一趟豫北了,因為我已確信它是迄今未被世人發現的民間古版年的遺存。我根據自己的驗囑咐他們兩條:一、先不要驚動媒體,以免文物販子和收藏愛好者聞風而至,對遺存構成掠奪性破壞。二、絕對不能再賣一塊古版給任何人。並對他們說,等我去吧,我會盡快安排時間。還會帶一個專家小組進行現場考察和深入鑑定。
在他們離開我的學院後,我開始不安起來。一邊打電話囑咐夏挽群對外要保密,切莫聲張,無論如何要等進一步鑑定清楚再說;一邊思謀著我什麼時候去。
此時此刻,這個鄉好比一個田野裡的天堂。
三、風雨入鄉
我終於找到一個機會,十一月份中國民要在鄭州召開“中國民間文化遺產搶救驗交流會”。在這個會上我要解決一系列亟待面對的問題,如解決全國年普查工作一些落後省份的困難,豫西剪紙普查成果的鑑定,全國陶瓷普查以及古村落普查的啟動等事。我決定不乘飛機而改汽車。一是可途邯鄲,考察磁州古窯的保護情況,順便看看響堂山的北齊造像。二是為了便於到滑縣慈周寨鄉,去尋訪那個未知的年產地。
沒料到,入冬來最冷的天氣伴我而行。那天從北響堂的石窟裡鑽出來,卻見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