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他,等他發揮盡致,再把自己的話接上。
文老有兩樣令文壇稱奇。一樣是身體好,腰不彎,背不駝,面如冠玉,唇若塗脂,面板如上好的細綢泛著光亮,沒有任何沉斑老痣;二樣是思維敏捷,記憶如電腦,隨口引據典,唇間妙趣無窮,雅俗不分隨口來,喜笑?罵皆文章。他這兩樣前一樣(身體)還給後一樣(才思)幫忙。每當他談古論今,語出如河直下,滔滔不絕,靠的正是他沛然的元氣。他聲朗氣足,字句清晰,語速飛快,別人別想插嘴。他還帶著年輕人那種逞強好勝,捋起胳膊叫人欣賞他面板所表現出的健康奇蹟,張開嘴巴叫人傾倒他超人敏捷的思維乃至信馬由韁。他走路時常常會把手中的柺杖夾在胳膊間,健步如飛,他是真的忘了自己的年紀,還是在炫耀自己超凡的體質?
依我看,他這令人稱奇之處,正是一種生命的魅力長盛不衰以及自我的張揚。
文懷沙一次手部做手術。為他做手術的護士大口罩遮住下半張臉,露出的一雙黑眼睛又大又黑又柔又亮,護士的美令文懷沙驚呆。當醫生要為他注射麻藥時,他卻說只要望著這美麗的護士就不必注射麻藥了。果真,他沒有注射麻藥就成功地做了這次手術。他曾在電視裡講起這件事。有人說他太*,有人認為這位“國學大師”似乎還有點不正。但為什麼不去想一想,給他做手術的醫生為什麼同意他這種“幾近荒唐”的想法?其實,當時醫生聽得出,他沒有半點狎邪,只有對美的崇拜與神往。這個九十多歲的老人居然還像年輕人那樣痴迷於異性的美和人性的美。他表現出的是一種惟年輕人才有的生命激情。當然,他還有一種潛在的心理與精神,就是對生命的生老病死自然規律的挑戰。
我想,肯定是他這種不常見的甚至是“反常”的想法,把醫生打動了。他在完成一次非常規的手術的同時,也完成了一種對生命春天的重溫,還有對自身生命活力的自信。
我想,之所以我喜歡他,除去淵博的學識,更是喜歡他這種精神。這種直逼生命,始終把握著生命主動的健康的生命態度。
為此我亦明白,一年之始為什麼忽然想起他來。是由於這一天是新的一輪生命時間的開始。我們都會對上天賜予新的一段生命時間而心懷感恩之情,同時都希望自己有更多的生命活力縱情揮灑,就像文懷沙不,我的“文老弟”這樣。
寫到此處,我竟然驚奇地發現,玻璃±裡散發出的春色的光竟然映綠了±子周圍的空氣。
電子書 分享網站
懷念老陸(1)
近些天常常想起老陸來。想起往日往事的那些難忘的片斷,還有他那張始終是溫和與寧靜的臉,一如南的水鄉。
老陸是我對他的稱呼。國文和王蒙則稱他文夫。他們是一代人。世人分輩,文壇分代。世上一輩二十歲,文壇一代是十年。我視上一代文友有如兄長。老陸是我對他一種親熱的尊稱。
我和老陸一南一北很少往來,偶然在京因會議而邂逅,大家聚餐一處,老陸身坐其中,話不多,但有了他便多一分親切。他是那種人多年不見也不會感到半點陌生和隔膜。他不聲不響坐在那裡,看著從維熙逞強好勝地教導我,或是張賢亮吹噓他的西部影城如何舉世無雙,從不插話,只是面含微笑地旁聽。我喜歡他這種無言的笑。溫和、寬厚、理解,他對這些個性大相徑庭的朋友們總是抱之以一種欣賞甚至是享受。
這不能被簡單地解釋為“與世無爭”。沒有一個作家會在思想則上做和事老。凡是讀過他的《圍牆》乃至《美食家》,都會感受到他的筆尖裡的鋒芒。只不過他常常是綿裡藏針。我想這既源自他的天性,也來自他的小說觀。他屬於那種藝術性的作家,他把小說當做一種文字的和文字的藝術。高曉聲和汪曾祺都是這樣。他們非常講究技巧,但不是技術的,而是藝術的和審美的。
一次我到無錫開會,就近去蘇州拜訪他。他陪我遊拙政、網師諸園。一邊在園中游賞,一邊聽他講蘇州的園林。他說,蘇州園林的最高妙之處,不是玲瓏剔透,極盡精美,而是曲曲折折,沒有窮盡。每條曲徑與T’廊都不會走到頭。有時你以為走到了頭,但那裡準有一扇小門或小窗。推開望去,又一番風景。說到此處,他目光一閃說:“就像短篇小說,一層包著一層。”我接著說:“還像吃桃子,吃去桃肉,裡邊有個核兒,敲開核兒,又一個又白又亮又香的桃仁。”老陸聽了很高興,禁不住說:“大馮,你算懂小說的。”
此時,眼前出現一座水邊的廳堂。那裡四邊怪石相擁,竹樹環合,水光花影投射廳內,廳中央陳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