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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也許我和他是社會的同類。也許他隨口哼唱出來的歌那些名歌、情歌、民歌我太熟悉,也太久違了。我為自己慶幸。好像在沙漠的暴曬和難耐之中,忽然天上飄來一塊厚厚的雨雲,把我遮蓋住,時不時還用一些涼絲絲的雨滴澆灑我的心靈。

我這邊樓群的後衚衕,其實也是他那邊樓群的後衚衕。後衚衕自來人就很少。從我的後窗憑欄俯望,這衚衕又又細又長又深,好像深不見底的一條峽谷。陽光從來照不進去,雨點或雪花常常落下去,但落下去一半就看不見了;下一半總是黑糊糊的,陰冷潮溼,冒著老箱子底兒那種氣味。對面的樓群似乎更老。一色的紅磚牆上先那種亮光光剛性的表層都已風化、粉化、剝落,大片大片泛著白得刺目的鹼花。排水的鉛管久已失修,大半爛掉,只有零碎的殘管東一段西一段地掛在牆角。一顆憑著風吹而飄來的椿樹籽在女兒牆邊紮下根,至少活了二十年,樹幹已有擀麵杖粗。它們很像生長在懸崖石壁的樹,畸形般地短小,卻頑強又蒼勁。這些老樓裡的人擁擠得不可思議,每間屋子裡差不多都住著一家老少三代甚至四代,各種生活的棄物只能堆在屋外。不論是衚衕下邊的小院,上上下下的樓梯,還是陽臺上。到處堆著破缸、碎磚、廢爐子、腳踏車架以及爛油氈。最奇特的景象還是在屋頂上,長長短短的竹竿著家家戶戶收音機細細的天線,好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籠罩著整片的樓群。然而,這種破敗、粗糲而艱辛的風景現在並不那麼難看了。因為它和神靈般的歌聲融在了一起。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樓頂上的歌手(2)

一切藝術中,最神奇最偉大的莫過於音樂,莫過於歌。它無形無影,不可觸控,飄忽不定,甚至不如空氣揮揮手掌就能感到。但它卻能夠以其獨有的氣質與情感,改變它所充盈的空間裡的一切。它輕盈我們輕盈,它沉重我們沉重,它恬μ我們恬μ,它激情鼓盪我們便熱血賁張。一個地方只要有音樂,連那裡的玻璃±看上去也有感覺。這些被藝術家神化的聲音,能夠一下子直接進入我們的心,並輕而易舉地把我們帶進它的世界,心甘情願地接受它美的主宰。

那時代,我活得可夠勁。整個社會都瘋了,我所供職的院裡的人們忽然都視藝術為糞土,都迷上了穿軍裝,都把眼睛睜得奇大,好像處處藏著“敵人”。對於我,離開了藝術的生活空洞無物,更何況整個生活充斥著那種與藝術相悖的東西。你躲不開它,又絕對不能拒絕它,還要裝著順從它甚至熱愛它。

不管為了什麼,違心地活著都很累。

當我帶著一天的倦乏回家,下肩上的挎包此時已無力把挎包放在櫃子或椅子上,而是隨手往地上一扔,一轉身仰面朝天倒在床上,心中期待的是對面樓頂上的歌聲飄過來。

儘管他的歌是苦味的,有時很苦、很蒼涼,但很動情;他的歌聲還有一種很特別的磁性美,使我的心一直走進他的歌聲裡,一天裡積存在渾身骨節和肌縫裡的疲憊,便不知不覺煙一般地消散了。不僅如此,他的歌還常常會給我端起的水酒裡添上一點滋味,感染得我和家人親熱時多一些愛意與纏綿。最令我驚奇的是,他的歌還像精靈一樣鑽進我的筆管裡。白天在單位不能,下班在家便會鋪開紙,以筆墨釋懷。這時我發現我的筆觸與水墨居然明顯地多了些苦味,很像他歌裡的那種味道。歌聲能夠改變意嗎?當然不是,其實這種苦味本也潛在我的心底,只不過被他的歌聲喚醒罷了。為此,我非但沒有去抵制他對我的影響,反而喜歡在他的歌聲中作。

一天,我被他低沉而陰鬱的歌聲感動,一種久違的衝動使我急急渴渴在桌案上展紙提筆,以充沛的水墨抹上大片厚厚的陰霾。然而,他濃重的低音並不絕望,時而透出一種企望,於是我筆下的陰雲在相互交錯中不覺地透出一塊塊天光。我情不自禁,還在雲隙之間,用極μ的花青點上薄薄的藍色。這是晴空的顏色。但它又高又遠,可望而不可即。這是無限的希冀之所在,一塊極其狹小的安放遐想之地,卻又朦朦朧朧,遠如幻夢。

後來,他的聲音轉而變得強勁。那種金屬般磁性的音質漸漸有力地透露出來。這一瞬,我看見在面的雲天上,飛著幾隻烏黑的大雁,它們引頸揮翅,逆風而行,吃力地扇動著翅膀。我在這些頂風揮舞的雁翅時,好像自己的臂膀也在用力,甚至聽到這些大雁與強風較勁時肩骨發出的咯吱咯吱聲。我忽然想,這苦苦掙扎卻執意前行的大雁所表現的不正是一切生命本質中的頑強?

我忽然徹悟到,人的力量主要還是要在自己的身上尋找。別人給你的力量不能持久,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