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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衣杆轉了一圈,懸掛的旗袍有時就像一個女人的形狀,逼近了可以聞到殘留的脂粉的氣息。陽光直射到他新剃的頭頂,產生一種微妙的酥癢的感覺,他抓抓頭髮,頭髮像針一樣直立著,有點微熱,什麼也沒有,然後他伸手摸了摸面前的鵝黃|色的無袖絲袍,一種柔軟滑膩的觸覺從手指傳及他的身體。就像一灘水最後滲入血液,五龍莫名地打了個寒顫,他懷著突如其來的幻想注視那件鵝黃|色的旗袍,心緒紛亂不安。那是夏天穿的衣裳。那是夏天,美貌風騷的織雲穿著它在米店出出進進,夏天他們在這裡於了些什麼?夏天他還在楓楊樹鄉村的稻田裡打稗草,洪水還沒有從山上衝下來,所有人都在稻田裡無望地奔忙。有時候在正午時分踩水車,聽著風車葉片吱呀呀地枯燥地轉動,水從壕溝裡慢慢升高,流進稻田。那時候他好像預感到了秋季的變化。在疲勞和困頓中他幻想過城市,許多工廠和店鋪,許多女人在街上走,女人就是穿著這種鵝黃|色的多情動人的衣物,她們的Ru房結實堅挺,腰肢纖細綿軟,放蕩挑逗的眼睛點燃男人的邪念之火。五龍記得他在祠堂度過的無數夜晚,繁重的農活和對城市的幻想使他心力交瘁,陌生的城市女人在夢中頻頻出現。詞堂的地上和供桌腿上到處留下了白色汙跡。五龍記得他的堂叔來到祠堂,敏銳地發現了他的褻瀆,堂叔嚴厲他說,五龍,你弄髒了祖宗的靈地,遲早要遭報應。

我不怕報應,五龍抓住織雲的旗袍狠狠地捏了一下,他的臉上出現了紅潮。院子裡仍然沒有人,他走到牆角經常撒尿的地方,匆忙地解開褲帶。他就像撒尿那樣叉著腿站在牆角,看見有一隻老鼠從腳邊竄出去,消失在院子裡。

從店堂裡傳來馮老闆和夥計老王的說話聲。好像倉房裡的米快賣完了,而浙江運米的船卻還沒到碼頭,馮老闆很焦急的樣子,說要請六爺幫忙弄米,又擔心他是否肯幫忙。綺雲尖細的嗓音這時插進去說,讓織雲找他,這點小事怕他不幫忙?織雲不能白陪他玩呀。

馮老闆讓五龍跟上阿保他們去碼頭借米。五龍心有疑竇地問,這幾船米怎麼借?誰肯借幾船米呢?,馮老闆吞吞吐吐地打斷他的話說,你別管那麼多,跟著去就是了。

五龍再次來到深夜的碼頭,舊景舊情觸起一種酸楚的回憶,他靠著一垛貨包注視著碼頭兄弟會的幾條惡棍,他想看看他們怎麼借米。江邊燈影稀疏,船桅和貨堆被勾勒出複雜的線條和陰影。阿保的孩童氣的圓臉顯得輕鬆自若。就是這張臉,五龍總是從中看到罪惡的影子,使他畏懼更使他仇恨滿腔。奇怪的是他還能看見一張人皮在他身後拖著。他們跳上了緊靠駁岸的一條油船,然後再朝停在裡檔的船上跳.兩條運米的船急速地搖晃起來,桅上的煤油燈突然消失了。五龍遠遠地看見阿保把桅燈扔進了江裡,他意識到這不是什麼借米,而是一次實實在在的搶劫。五龍四處張望,他想為什麼沒有人來阻止?其他船上的人呢?那些像遊神一樣穿黑制服的狗子呢?看來這一帶真的沒有王法,只要你有槍有人,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阿保站在米船上朝五龍招手,示意他過去,五龍遲疑了好久,慢慢地從一條條船上跳過去,他不想參與搶米的過程。但阿保不放過他。狗日的阿保總是不肯放過他,他看見船老大被五花大綁地扔在艙裡,嘴裡塞著棉花,五龍熟悉這絕望悲憤的眼神,心想這又是一個倒黴鬼。守著一船米的人註定是要倒黴的,難道他不知道這是兇險黑暗的年月嗎?他扭過臉去看大艙裡的米,在夜色中大米閃爍著溫和的白色光芒。他喜歡這種寧馨的糧食的光。

你會弄船嗎?阿保說,鄉下佬應該會弄船。

我不會。五龍下意識地回答,鄉下佬不一定會弄船。

別騙我,阿保用手托起五龍的下巴,審視著他說,我看你的眼睛又在說謊,你快把船停到岸邊上,要不沒法卸這兩船貨,要不我就把你一腳踹到江裡去。

我弄不好,五龍垂下眼瞼,撥開阿保的手說,我試試看吧。

米船搖晃著艱難地靠了岸。有人從黑暗中推來幾輛板車,他們開始飛速地卸米,五龍聽見米傾倒在板車上發出沙沙的流暢的聲音,一切都顯得有條不紊,他們就這樣沉著而粗暴地搶了兩船大米。五龍相信了瓦匠街對碼頭兄弟會的種種傳說,他們憑藉惡行和暴力,幹任何事情都是易如反掌。

撲喘一聲,五龍回頭恰好看見被縛的船老大滾入江中的情景,船老大抬起頭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嘴裡的布團堵住了聲音,五龍看見他的臉上掠過一道絕望蒼白的光,他的身體像一捆貨物沉重地墜入江中,濺起許多水花。

他跳江了!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