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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的跡象。馮老闆站起身走到門口,他看見五龍在傍晚空寂的大街上疾走,仍然縮著肩,步態呈輕微的八字,碩大的被剃得發亮的頭顱閃著微光,最後消失在街口拐角處不見。

狗日的雜種。馮老闆倚門罵道。不管怎樣,他從心理上難以接受逐漸顯現的事實。事實就是五塊大洋,還有一雙未知的皮鞋,它冷峻地擺到了馮老闆的面前。

皮鞋?他要皮鞋?馮老闆嘀咕著鎖上紅木錢箱,然後他抱著它朝後院走。綺雲在廚房裡乒乒乓乓地剁白菜。馮老闆對著廚房說,你知道五龍幹什麼去了?他去買皮鞋啦。說完自己笑起來。綺雲說,買皮鞋?不是才買了雙鞋嗎?這樣的人給他竹竿就要上樑,你們走著瞧吧。馮老闆突然惱怒起來,對著廚房裡喊,那你讓我怎麼辦?我難道喜歡這狗雜種嗎?我是要他的力氣,力氣,幹活,你明白嗎?

五龍回來時天已經黑了,馮老闆看見他在廚房裡盛冷飯吃。他蹲著,嘴角因為充塞了飯糰而鼓起來,牙齒和舌間發出難聽的吧嘰吧嘰的聲音。馮老闆發現他是空著手回來的,他隔著廚房的窗戶問,你買的皮鞋呢?給我看看你的皮鞋。

錢不夠。五龍淡淡地回答,他的神情已復歸平靜。

當然不夠,要不要把下月工錢先支給你?

用不著。五龍低下頭扒了一口飯,他說,其實我什麼也不想買,我只是在街上走了一趟,我覺得憋悶得厲害。我在街上瞎走走心裡就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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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夜裡五龍諦聽著世界的聲音,風拍打著米店面向街道的窗戶,除了呼嘯的北風,還有敲更老人的梆子聲。一切都歸於死寂。面對著寒冷和枯寂,他不止一次想起那輛在原野上賓士的運煤火車,米店和整條瓦匠街就像一節巨大的車廂,拖拽著他,搖撼著他。他總是在昏昏沉沉的狀態中睡去。依然在路上,離鄉背井的路又黑又長。搖晃著,人,房屋、牲畜和無邊無際的稻子在大水中漂流。他還夢見過那個餓斃街頭的男人,他的腦袋枕在麻袋上,頭髮上結了一層白色的霜粒。五龍看見自己在漆黑的街道上狂奔,聽見自己恐怖的叫聲迴盪在夜空中,那麼淒涼,那麼絕望。

第三章

遇到太陽很好的天氣,織雲把藏在箱子裡的衣物全部架到院子裡晾曬,絲綢、呢絨和皮貨擠滿了小小的院子,散發著一股樟腦的氣味。織雲珍惜她的每一件漂亮時髦的衣物,它們也是她在青年時期唯一重要的財產。到了冬天,織雲微微有點發胖,看上去更加白皙豐腴,即使在室內,織雲的下額和半邊臉仍然埋在狐狸皮圍脖裡,讓人聯想到電影星那些嬌氣美麗的女演員。

織雲的心情像天空一樣明朗,她坐在一張搖椅上,帶著滿意自得的表情凝視自己的每一條絲圍巾,每一套花緞旗袍。午後的陽光從兩側的屋簷上傾瀉下來,柔軟的絲綢像水一樣地波動,靜心捕捉甚至能聽見一種細微的令人心醉的僻啪聲。織雲不停地晃動搖椅,隨口哼起一支流傳在城北碼頭一帶的蘇北小調。小調輕桃粗俗而充滿性的挑逗,織雲哼著突然就捂著嘴笑起來,真滑稽,真下流,她對自己說。她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學會唱這種小調的。另外,她的不斷變花樣的罵人話往往脫口而出,這對於她也許是無師自通,也許是與碼頭兄弟會那幫無賴惡棍長久廝混的緣故。織雲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女孩,什麼樣的人和事物都會輕易地影響她,導致她簡單的喜怒哀樂。

五龍,你過來。織雲看見五龍朝院子探了探頭就把他叫住了,你過來,給我看著這些東西。

為什麼要看著?五龍無精打采地走過來,棉襖上落滿了白色粉灰,他拍打著袖管和褲腿,在院子裡還怕人偷嗎?

不怕野賊怕家賊。織雲神秘他說,我要出門,我不放心我的漂亮衣裳。

誰是家賊?我偷這些東西幹什麼用?

我不是說你,你多什麼心呢?織雲搡著五龍說,她朝店堂那裡努努嘴唇,當心綺雲,她就嫉妒我有這麼多漂亮衣裳。她什麼也沒有。你當心她朝我旗袍上吐唾沫。

她會嗎?五龍微笑著很感興趣地問,她會吐唾沫?

去年我晾衣服時她就吐了,你不知道她有多陰毒,壞心眼一籮筐。

你是姐姐,你怎麼不狠狠治她一頓呢?五龍抱著雙臂漫不經心他說,二小姐在家是張狂了點,我也怕她。

我不跟她計較。她能持家,爹處處寵她,當個什麼寶貝。織雲從搖椅上騰地坐起來,她說,我才不願守著這個破米店熬日子,我兩天不出門就頭暈氣悶。

院子裡沒有人了。五龍無聊地繞著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