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雲也在仰首而望,春天的陽光稀薄地映在綺雲瘦削的臉上,她的表情豐富而晦澀,一半是世故滄桑,另一半是濃厚的憂傷。她的手搭在門框上煩躁地滑動著。五龍擦著她的身子走進門裡,他的肘部在綺雲的胸前很重地碰了一下,綺雲覺得他是故意的,她衝著五龍罵了一句,畜生,走路也想走出個便宜。
五龍繼續朝後院走,他裝作沒有聽見。
五龍難以把握他的情慾和種種黑夜的妄想,它們像帶刺的葛藤緊緊地攀附在五龍年輕健壯的四肢上,任何時候都可能阻撓他的艱難跋涉。夜晚或者清晨,五龍仰臥在絲綢和錦緞之上,他的身體反射出古銅色的光芒。他想從前在楓楊樹鄉間的日子是多麼灰暗。走來走去,搖身一變,現在我是什麼?他想,我是一隻光禿禿的雞芭,作為一件飾物掛在米店的門上。沒有人知道他的心事。沒有人看見他的情慾如海潮起潮落,在神秘的月光下呈現出微妙的變化。米店之家因此潛伏著另一種致命的危險。
懷孕的織雲很快使五龍感到厭倦。他的目標自然而然地轉移到綺雲身上。綺雲曾經發現五龍面對一條衛生帶吞嚥口水的尷尬場景,綺雲靈機一動猛地把門推開,五龍就夾在門旯旮裡了。綺雲用勁頂著門說,你看吧,看個夠,你乾脆把它吃了吧,下流的畜生。五龍從門後擠出半邊漲紅的臉龐,他說,我就看,看又不犯法,你能咬掉我的卵蛋?
綺雲把這事告訴織雲,織雲沒有生氣,反而咯咯地大笑,她說,誰讓你到處亂掛的?又不是什麼彩旗,男人都是這德行,看到一點是一點,綺雲對她的表現有點驚詫,她說,他這麼不要臉,你就一點都不在乎?他可是你的男人。織雲收斂了笑容不說話了。她咯蹦咯蹦地咬著指甲,過了好久說,在乎也沒用,我欠他的太多了。綺雲扶床站著,看見粉紅色的指甲屑從織雲的唇齒間一點點掉在被子上,她猛然扭過臉去,噁心,真噁心,你們都讓我噁心透了。
很久以來綺雲一直受著五龍坦然而笨拙的性挑逗,綺雲懷著深深的厭惡置之不理,夜裡她插上兩道門栓睡覺。她總是睡不安穩,有一次她聽見五龍在深夜鼓搗房門,他用菜刀伸進門縫,想割斷榆木門栓,綺雲在斑駁的黑暗中看見菜刀嚇了一跳,她對五龍的瘋狂感到恐慌和憤怒,她想找一件東西把菜刀打落,但她在房間裡轉了半天也沒有找到。綺雲不想呼叫,不想驚動病榻上的父親以及左鄰右舍,她只想對五龍施行一次秘不告人的打擊。綺雲最後拎起牆角的馬桶,讓你進來,讓你進來,她走過去飛速地撥開門栓,外面是五龍赤裸的泛著微光的身體,他提著菜刀僵立在門口,畜生,我讓你進來,綺雲咬著牙端起馬桶。朝五龍潑去一桶汙水髒物,她的動作異常輕巧嫻熟。她聽見五龍狂叫了一聲,手裡的菜刀噹啷落地。綺雲關上門,身體就癱在門上,她看見汙水從門下淌進了房間,散發著一股臭味,綺雲終於伏在門後失聲痛哭起來,她說,這是怎麼回事?受不完的罪,吃不盡的苦,活著還不如死了清靜。
綺雲瞞著父親這些事。一方面是羞於啟齒,另一方面是害怕加重他的病情——綺雲一心希望父親痊癒來撐持米店。第二天綺雲走進父親的房間,看見他的懷裡躺著一把鏽跡斑斑的大斧子。綺雲急步跑過去搶下斧子,她說,爹,你拿斧子幹什麼?馮老闆搖搖頭,目光黯淡地注視著綺雲說,給你的,我昨天夜裡在地上爬了半夜,我是用嘴把斧子咬起來的,綺雲又問,你給我斧子幹什麼?現在這節氣也用不著劈柴,馮老闆朝空中虛無地瞭望著,他的嗓音粗啞而含糊,劈那畜生的腦袋,他再纏你你就拿斧子劈他的腦袋。我不能動彈,你替爹幹這件大事。
綺雲的臉看上去憔悴不堪,她彎下腰把斧子扔到床底下去,然後慢慢地站起身替父親掖著被子,面無表情他說,爹,我看你是氣糊塗了。家裡的事你就別管了,你也沒法管,就給我安心躺著吧。我有辦法對付他。
他是一顆災星,不除掉他老馮家會有滅頂之災的。馮老闆痛苦地閉起了眼睛,他的眼角因虛火上升而潰爛發紅,邊緣結滿了一層白翳,他突然嘆了一口氣,都怪我當初吝嗇,船匪黑大要黃金四兩,我只給了他二兩。
別說這些了。綺雲皺著眉頭打斷父親的話,她說,我現在覺得你們所有人都讓我噁心。
怪我當初打錯了算盤,放他進了家門,我沒想到他是這樣一條惡狗,打也打不跑。馮老闆繼續傾吐著心中的積怨,他說,我設想到他是一顆災星,他早晚會把我的米店毀了,你們等著瞧吧。
綺雲頓時覺得怒不可遏,她把馮老闆的尿壺重重地摔在臺階上,嘴裡一迭聲地喊,毀了才清靜,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