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日子天生是沒法過了,我趁早嫁個男人,這家裡的破爛攤子留給你們慢慢收拾去吧。
搬運工扛米進店後突然發出一陣騷動,他們把麻袋裡的米往倉房倒,倒出了一個死孩子。孩子穿著一條肥大的破爛的褲子,光裸的肚皮高高地鼓起來,像一隻皮球,搬運工驚詫萬分地看著孩子半埋在米堆裡的屍體,他的臉是醬紫色的,身體的形狀顯得很鬆弛,手卻緊緊地捏著,捏著一把米。
五龍聞訊走進倉房,他的臉上並沒有驚駭之色,他蹲下去,用一根手指把孩子的嘴撬開,孩子的嘴裡塞滿了發黃的米粒。五龍又摁了摁孩子的繃緊的失去彈性的肚子,低聲說,讓生米脹死的,他起碼吃了半袋子米。
真倒黴,綺雲在一旁手足無措,她不敢正視米堆裡的孩子。這孩子怎麼鑽進麻袋裡去了?
餓。五龍轉過臉,用一種嚴峻的目光看了看綺雲,他說,這孩子餓急了。你連這也不懂?
快把他弄出去吧。綺雲走出倉房,朝店堂裡張望了一番,她對五龍說,你還是把他裝到麻袋裡,別讓人看見,否則就把買米的全嚇跑了。
你從來沒捱過餓,所以你他媽什麼也不懂。五龍輕輕地把孩子重新裝進了麻袋。然後他把麻袋扛在肩上朝外走。他聽見綺雲跟在後面說,你把他扔到護城河裡去吧,千萬別讓人看見。五龍突然爆發了一種莫名的憤怒,他回過頭厲聲說,你慌什麼?孩子不是你害死的,你慌什麼?他是讓米脹死的,懂了嗎?
五龍揹著麻袋走到護城河邊,麻袋裡的孩子很重,幼小的的屍體散發著死亡冰涼的氣息,五龍把麻袋放在草地上,他突然想再看一眼這個陌生的孩子。他拉斷封線,將麻袋朝下捲了幾道邊,那張醬紫色的平靜的小臉再次出現在眼前。一個被米嗆死的孩子,或許他也是來自大水中的楓楊樹鄉村。五龍抱著腦袋俯視死孩子的小臉,似乎想永遠記住他的模樣。過了好久他緩緩地站起來,端起了那隻沉重的麻袋。護城河骯髒的漂滿垃圾油汙的水吞沒了一具新的屍首。春天河水湍急地奔流,在五里以外的地方匯入大江。五龍相信他扔下水的孩子將永遠在水中漂流,直到最後葬身魚腹。
五龍低垂著頭蹈蹈獨行,在經過瓦匠街街口時,他聽見磚塔上的風鈴在大風中叮咯作響,風鈴聲異常清脆,點心鋪的夥計正在一口油鍋裡炸著麻雀,有人圍著油鍋等候。這個世界一如既往,五龍突然哽咽起來,他用袖管擦著眼睛走過雜貨店,織雲正在雜貨店裡買水磨年糕。她看見五龍便喊起來,五龍,給我提上年糕。五龍沒有聽見,他仍然低垂著腦袋歪著肩膀走。織雲好不容易趕上了他,織雲說,給我提上年糕。五龍大夢初醒般地抬頭看著織雲,他舔了舔枯裂的嘴唇,突然問,你知道每天世界上死多少人?織雲愣了一下,她發現五龍的神情接近於夢遊,而且他的眼眶裡有一點模糊的淚光。織雲說,怎麼想起來問這個?我又不是閻王爺,我怎麼會知道?
馮老闆服了九帖草藥,病情未見一絲好轉,反而惡化了。他開始便秘,乾瘦的身體奇怪地浮腫起來,他對病榻上的風燭殘年喪失了信心。當綺雲端著藥碗給他喂藥時,馮老闆張大嘴,但藥汁全部倒流在脖子上,他已經忘記了吞嚥的動作,綺雲用手中擦去父親臉上脖子上的黑色藥汁,她意識到父親的日子屈指可數了。
在迴光返照的短短一天裡,馮老闆做了他想做的所有事情。他把米店的每一把銅鑰匙交給了綺雲,並把私藏金銀的地方告訴了綺雲。馮老闆把織雲叫到床前,他用一種絕望和憂慮的目光盯著織雲沉重的身子,他說,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總是上男人的當,你會被他們葬送的。最後五龍走到了馮老闆的病榻前,五龍覺得馮老闆枯槁垂死的面容很熟悉,他好像第一眼見到馮老闆時就發現了這種死亡氣息。他把半掩著的藍龍布帳掛到鉤子上,寧靜地看著那個瀕死的人,五龍,你靠近我,我跟你說句話。馮老闆說。五龍彎下腰,他看見馮老闆偏癱多日的右手奇蹟般地抬了起來,畜生、災星。馮老闆的骯髒而尖利的指甲直直地捅進五龍的眼窩。五龍疼得跳了起來,他覺得整個左眼已經碎裂,血汩汩地湧出來,淌過臉頰和嘴唇。他沒想到馮老闆臨死前會下這個毒手,他沒想到那隻偏癱的手還會再次抬起來。五龍低吼著撲過去,他的雙手痙攣地搖撼著那張紅木大床,你再來,再來一下,我還有一隻眼睛,我還有雞芭,你把它們都掐碎吧。
馮老闆就是在五龍的搖撼下合上眼睛的。五龍在狂怒中聽見了死者喉嚨間的痰塊滑落的聲音,他在瞬間平靜下來,捂著眼睛往外走。織雲和綺雲姐妹正坐在院子裡撕白布,五龍從地上撿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