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創作界總有極端的思潮湧起,若不是以中國傳統(實際上很大程度並不是中國傳統)的一套為標準,就是以西方的做規則,合者便好,不合者便孬,製造了許多過眼煙雲的作品,又是混亂了許多的創作不知所措。或許也偏頗了,我倒認為對於西方文學的技巧,不必自卑地去仿製,因為思維方式的不同,形成的技巧也各有千秋。通往人類貫通的一種思考一種意識的境界,法門萬千,我們在我們某一個法門口,世界於我們是平和而博大,萬事萬物皆那麼和諧又充溢著生命活力,我們就會滅絕所謂的絕對,等待思考的只是參照,只是盡力完滿生命的需要。生命完滿得愈好,通往大境界的法門之程愈短,如果是天才,有夙願,必會修成正果,這就是大作家的產生。
在美國的張愛玲說過一句漂亮的話:人生是件華美的睡袍,裡面長滿蝨子。人常常是尷尬的生存。我越來越在作品裡使人物處於絕境,他們不免有些變態了,我認做不是一種灰色與消極,是對生存尷尬的反動、突破和超脫。走出激憤,多給沉悶的人生透一口氣來,幽默由此而生。愛情的故事裡,寫男人的自卑,對女人的神馭,乃至感應世界的繁雜的意象,這合於我的心境。現在的文學,熱衷於寫西方氣質的男子漢,賞觀中國的戲曲,為什麼有一個小生呢,小生的裝扮、言語,又為什麼是那樣,這一切是怎樣形成的呢?古老的中國的味道如何寫出,中國人的感受怎樣表達出來?恐怕不僅是看做純粹的形式的既定,誠然也是中國思維下的形式,就是馬爾克斯和那個川端先生,他們成功,直指大境界,追逐全世界的先進的趨向而浪花飛揚,河床卻堅實地建鑿在本民族的土地上。
四十歲說(2)
我是一個山地人,在中國的荒涼而瘠貧的西北部一隅,雖然做夠了白日夢,那一種時時露出的村相,逼我無限悲涼,我可能不是一個政治性強的作家,或者說不善於表現政治性強的作家,我只有在作品中放誕一切,自在而為。藝術的感受是一種生活的趣味,也是人生態度,情操所致,我必須老老實實生活,不是存心去生活中獲取素材,也不是弄到將自身藝術化,有阮籍氣或賈島氣,只能有意無意地,生活的浸潤感染,待提筆時自然而然地寫出要寫的東西。
還是尋出兩句話吧,這是我四十歲裡讀到的,悶了許多日,再也不可能忘掉的話——
之一,是我跟一位禪師學禪,回來手書在書房的條幅:“見山是山,見水是水,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
之二,夜讀《八大山人畫集》,忽見八大山人,字個山,畫像下幾行小字:
“火木土金水�咦,個有個而立於-=≡==×之間也,個無個而超於×==≡=-之外也,個山個山,形上形下,圓中一點。”
五十大話
病是生與死之間的一種微調,它讓我懂得了生死的意義,像不停地上著哲學課。
差不多半個月的光景吧,我開始睡得不踏實:一到半夜四點就醒來,骨碌碌睜著眼睛睡不著。又突然地愛起了錢,我知道我是在老了。明顯地腿沉,看東西離不開鏡,每一顆槽牙都被補過窟窿,頭髮也禿掉一半。老了的身子如同陳年舊屋,椽頭腐朽,四處漏雨。人在身體好的時候,身體和靈魂是統一的也可以說靈魂是安詳的,從不理會身體的各個部位,等到靈魂清楚身體的各個部位,這些部位肯定是出了毛病,靈魂就與身體分裂,出現煩躁,時不時準備著離開了。我常常在爬樓時覺得,身子還在第八梯臺,靈魂已站在第十個梯臺,甚至身子是坐在椅子上,能眼瞧著靈魂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曾經約過一些朋友去吃飯,席間有個漂亮的女人讓我賞心悅目,可她一走近我,便“賈老賈老”地叫,氣得我說:你要拒絕我是可以的,但你不能這樣叫呀!我真是害怕身子太糟糕了,靈魂一離開就不再回來。往後再不敢熬夜了,即便是最好的朋友邀打麻將,說好放牌讓我贏,也不去了。吃飯要講究,胃雖然是有感情的,也不能只記著小時在鄉下吃過的糊湯和撈麵,要喝牛奶,讓老婆煲烏雞人參湯,再是吃海鮮和水果。聽隔壁老田的話,早晨去跑步,倒退著跑步,還有,蹲廁所時不吸菸,閉上嘴不吭聲,勤勤搓襠部,往熱裡搓,沒事就拿舌頭抵著牙根汪口水,汪有口水了,便嚥下去。級別工資還能不能高不在意了,小心著不能讓血壓血脂高;業績突出不突出已無所謂了,注意椎間盤的突出。當學生,能考上大學便是父母的孝順孩子,現在自己把自己健康了,子女才會親近。
二十歲時我從鄉下來到了西安城裡,一晃乎,數十年就過去了,雖然總還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