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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下

這一番閒談之後,元徹的煩躁卻漸漸按捺不下去了。

雁卿已內定了人家。明明他早有打算,可真正面臨這種境遇時,他還是忍不住會想象她同旁人情投意合、如膠似漆的情形,隨即每每在暴躁的毀壞欲裡回過神來。

不想讓旁人碰她。為什麼她就不能像個知情知趣的女人,在他還不能到手的時候安靜的守貞在無人察覺的深閨裡,直到他賺夠了本錢將她抓在手裡時都還純白如初?他一定會好好的寵愛她,一切都依順她,傾天下之財物補償她。哪怕她不是那麼懂得奉承取悅他,也不要緊——籠子裡的金絲雀也不總是一逗弄就唱歌,何況是雁卿這麼不懂看人臉色的姑娘?

不過頭一次見面時元徹便已明白,雁卿本質上就不是什麼乖順懂事的姑娘。而他也沒有如許耐心和精力,去哄得她心甘情願。他得不到她的真心同樣也左右不了她的選擇。

元徹想,他不稀罕。只要他得到至高的權力和至尊的寶座,一切皆可奪而取之。譬如一隻飛鳥,折去它的羽翼將它鎖入牢籠,縱然它心在碧空又有什麼用?還不是要從他手裡啄食吃?

在這樣的權位面前,真心不過是個點綴的物件罷了。他不稀罕。

所以他究竟是在為什麼而煩躁啊……元徹想不明白。

年下諸事繁雜。

元徹根基已然穩固,然而不到大權在握的時候,一切都還有變數。尤其如今他有了個弟弟,不再是皇位唯一的人選。因此一刻也不敢鬆懈。但他本質上就很厭煩花費心思取悅旁人,如此緊繃著偽裝久了,心裡恨意更深。看著皇帝受病痛折磨,竟偶爾會生出“怎麼還不去死”的念頭來——他確實等得越來越不耐煩了。

除夕夜裡萬家歡騰,宮裡也有儺舞和庭燎。往年這時候,皇帝都會將宗室親眷召集到一處。嬪妃、親王、公主們聚集到一處,旁的不說,至少人多不冷清,歡笑起來頗有佳節團聚的喜慶氣氛。這一年皇帝卻沒有叫旁人來,只一家四口帶上嬪妃、宮娥們一道,在殿前燃起庭燎來。桂木雜以香檀假設起來的火堆,燒起來沉香繚繞。火光喧天跳躍,照耀得庭院裡明若白晝。

因皇帝沉痾難愈,太子心性又不可琢磨,妃嬪們人人都有自危之意,便歡笑不起來。樓蘩親自看護著二皇子,如今早不試圖去緩和同元徹的關係,連同對皇帝也淡漠疏遠起來。謝嘉琳是晚輩兒媳,自然更不會多言。這一夜的庭燎便十分的寂寥,近乎於尷尬。

元徹心中冷笑,卻覺得比往年舒服愜意了許多。

不到二更時分,樓蘩便帶著二皇子先行離開。正經的婆婆退場,謝嘉琳也不好多留,便藉口去送皇后也告退離開。妃嬪們則都不敢近前去求寵,各都三三兩兩的退去亭臺或是角落裡說話。

花園裡便只剩下皇帝和太子,和木樁子似的守在一旁的侍衛們。

風自後頭吹過來,空氣溼冷沁衣。元徹卻覺得精神一振,竟發自內心的微笑起來。

他便拾了沉香木近前去添火——年幼時他便愛玩火。皇帝一直以為,這麼多年他只打過元徹一次,其實不是的。元徹最早的記憶便是皇帝扒了他的褲子揍他的屁股——彼時他的母后似乎還在,也是除夕看庭燎,他偷偷拾了木頭近前去添火,結果風來火湧,他差點被捲了進去。隨即就被一把拽回來,看見了他父親惱火的面龐。他還記得委屈的入睡時,他阿孃拇指擦著他的眉鋒笑他,“眉毛都燒沒了,這會兒真跟只野貓似的了。”分明就是被逗笑的口吻,半點都不心疼他乾嚎了那麼久。反而是皇帝懊悔,“看看青了沒。”“沒事呢,他哭得那麼假。”“怎麼能沒事,打得我手疼。”“你那是心疼。”……

他甚至都不記得她阿孃的模樣,卻依稀還記得那時她淺笑的唇角……其實這也許也是他後頭想象的,畢竟彼時他已睡了,按說該是看不到的。

元徹將剖作長條的檀木丟進火裡去,這些日子以來他頭一次從煩躁的心態裡解脫出來,一時竟有些茫然。近來他確實偶爾不無怨恨的想,若皇帝趕緊死掉就好了。這樣他阿孃在九泉下也不會寂寞,他也就什麼都能得到了。那時他也會淡漠對皇帝的怨恨,說不定還會懷念他。皇帝不是一直想讓他喜歡嗎?那就去死啊……可這一刻想到他阿爹真的可能來日無多了,他卻怔愣了很久。腦海中彷彿有這麼一隻醜陋的惡鬼,他乖戾、孤僻又本性邪惡,被所有人所厭恨。他背對著空蕩蕩的庭院,向著地上的影子張牙舞爪。身旁空無一人。那惡鬼兇狠的難過、恐懼著。他生而嗜殺,結果竟害怕孤獨。

元徹就想,這小鬼可真是滑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