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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她是同月娘一起長大的,對月娘的價值觀心知肚明。看她欲語還休的模樣,略愣了一下,也就隱約意識到她在在意些什麼。

書院可以慢慢的開,學生也可以慢慢的教,可姊妹間的矛盾卻不能拖著慢慢的解決。雁卿也就擱下筆來,做好了同月娘長談的準備。她就先解答了月娘的疑問——關於書的價格,百姓一個月的口糧。

月娘聽得有些發懵——她不知道很正常,畢竟是養在深閨,被好好供養、保護著的大家閨秀。可,“阿姊是怎麼知道的?”

“問的啊。”雁卿便說,“小時候不懂事,有一回吃乳酪,因為實在受不了那味道,便偷偷的倒掉了……正被一個丫鬟撞見,她當即便紅了眼圈兒。後來我才知道,她家裡遭了饑荒,她阿爹把她賣給人販子換了三張麵餅。可三張麵餅還不值一碗乳酪的錢……那之後我便開始在意起來。長大後跟著阿孃管家,外面的事也漸漸就知道得更多了。”

月娘瞠目結舌,好一會兒都沒說出話來。她雖不知人間疾苦,卻很心軟,此刻記起自己平日的錦衣玉食,便倍覺慚愧罪惡,“外頭也不是家家如此吧,咱們現在住的這個莊子就……”

“嗯。”雁卿道,“這幾年世道確實好多了,等和陳國的仗打完了,天下一統之後,世道當會更好吧。可對百姓來說,讀書依舊不容易——我知道你的想法,可你也不妨先聽聽我是怎麼想的吧。”

月娘便乖巧的點頭了。

雁卿便道,“我最初想開的書院,同你想的也沒大區別。就是教人研修經義,以上達天道,中繼聖人之學,下則修身養性。可有一回我同樓姑姑說起來,樓姑姑說了一句話——只要天子還用六經選官,經義、聖人之學就永遠也不會斷絕,我開個書院也不過是錦上添花,最多日後許多朝官都出自我的門下罷了。那時我就想,其實朝廷永遠都能選拔出得用的朝官來,我開這麼個書院不多,不開也不少。”

雁卿就停頓了片刻,“那麼,我開書院這個究竟是為了什麼。”

月娘便聽住了——就如雁卿瞭解她,她也同樣瞭解雁卿。

雁卿便說,“我開書院,其實是想做些有用的事。就像那時樓姑姑一樣。”她就頓了一頓,“阿爹曾說過,因為她家改了鑄鐵法,窮人也能買得起又便宜又好用的鐵犁。開深井的法子也是她們家從蜀地買出來的,這些年京畿小旱卻未成飢,就仰賴於此……後來她又用雕版印書,皇曆才能頒發下來。這些俱都是澤被萬民的大善舉。你大概不知道,在民間,百姓都說樓姑姑是菩薩下凡。”她臉上便紅了一紅,“我不是想讓人說我好,只是記得幼時讀《詩》,讀到《伐檀》、《碩鼠》兩篇……”

月娘一愣,喃喃道,“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雁卿便也接道,“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

姊妹兩人各讀了一節,俱都有片刻的沉默。

雁卿便道,“那個時候我就想,這說的豈不就是我嗎?不稼不穡,不狩不獵,可生來便錦衣玉食,坐享其成。而身旁的丫鬟不知有多少曾因為家貧被用三張麵餅賣掉了,那些莊稼人更是一年到頭辛勞,卻可能連飯都吃不飽。他們奉養了我十幾年,我卻無動於衷,不曾對他們有半分德惠。我豈不就是他們所說的碩鼠般的‘君子’?我可不想當一隻碩鼠啊。”

月娘只覺得全身氣血都湧上來,“我們是國公之女,今日的富貴都是祖輩血戰掙來。咱們阿爹也是朝乾夕惕的一代賢臣,輔佐陛下治理國家,開創盛世,並非尸位素餐的無能無德之輩。天子獎掖有功之臣,蔭庇於後輩,我們才有這樣的日子。也都是光明正大得來,何謂碩鼠?”

雁卿只默不作聲的看著她,月娘的底氣便越來越低。後來便滿臉紅的不說話了——是啊,就算她們父祖有功,她們又有什麼功勞?不過就是運氣好,投胎到富貴人家罷了。

雁卿便道,“我就是覺著,自己享受了這樣的富貴和清閒,就應該做些事。不然日子過得不心安。”隨即她便又道,“後來墨竹告訴我,她家曾經和人打官司,因為不識字吃了狀師的虧,所以他阿爹發誓餓死也要養出個讀書人來,她家中弟弟才得以讀書。我才終於想到,書院也是可以這麼開的。”

“你大概覺著讀書應該更高貴些,非要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浩然正氣不可,再不濟也該如五柳先生那般,詩以言志。用來寫狀子、算賬、看皇曆就俗氣了,可這很有用。似杜十三那樣的讀書人,永遠也不愁找不到人教,也不愁生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