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來的,中國的國情你不知道?”我說:“照這樣殺起來,幾十萬的專款能殺幾刀?”他說:“來了人不接待,以後還辦事不?規格低了,雙方都沒面子,客人心裡還有氣呢,看不起他!錢硬是要花。中國的事,你知道的。”散了席辦事員塞給我和江主任一人一個塑膠袋,我看見裡面是兩條紅塔山煙。我見江主任接了,就沒推辭。回到招待所我說:“以後接待就隨便點吧,我跟蘇主任說。”他說:“我們也不提怎麼樣,他們怎麼樣就怎麼樣吧。難道我們自己還主動把規格降低?好歹我們也是省裡來的人啊。吃什麼喝什麼其實無所謂,面子不能不要,面子問題!我們不能自貶身價,身價不是一句話,要體現在餐桌上,酒的品牌是最重要的。我不怎麼喝酒,但今天真拿秦池上來就等於打我一個耳光,比打個耳光還難受,他們眼裡你只有那點分量!看來衛局長還是個做局長的材料。別小看酒,這是工作的需要,工作的需要!”江主任好歹也是個主任,他的想法就是不同。我不能說他說的不是實話,可那些血吸蟲病患者就倒黴了。
下午蘇主任帶兩個人來招待所說:“彙報一下工作?”江主任不做聲,徐徐地坐下來,緩緩地環視著幾個人,悠悠地點著頭,慢慢地拿筆記本,哼哼幾聲說:“大家談談。”又對我說:“小池你記錄。”蘇主任把基本情況介紹了,然後說:“這兩年我們這裡漲了大水,湖水漫過了大堤,把釘螺帶過來了,這樣發病率就提高了,基本上是慢性,一時半會不要緊,可長期降不下來,也是問題!要降下來,還是要靠省裡支援。”江主任笑了笑說:“每次說到工作就少不了討價還價,血防藥物專營,有的省已經開放了,我們給你們頂住了,這就是最大的支援。錢每年也按時到位。在這樣的條件下發病率還有所提高,那你們的工作是怎麼開展的?”蘇主任說:“發病率確實提高了,原來的指標,我們按廳裡的精神,已經壓了好多了,衛局長的意思,今年還是要實事求是,內部掌握一個資料,爭取省裡更大的支援。”江主任說:“什麼內部掌握?那不是公開弄虛作假,那還了得!”我說:“你們估計一下現在的發病率?”蘇主任說:“百分之六左右。”我嚇了一跳,這不比上次統計高了近一倍嗎?江主任馬上變了臉色說:“你們作了詳細調查沒有,說出這麼個資料出來,那就是引爆了一顆原子彈,不說省裡,部裡都要驚動。”蘇主任搓著雙手說:“工作沒做好,沒做好,主要是去年漲了水,在沿湖一帶滯留了一個多月才退,釘螺都過來了。”江主任說:“如果你剛才說的資料是真的,我想廳裡馬上會引起高度重視,恐怕審計處會來人,看看你們的經費是怎麼開支的。”
我覺得好笑,怎麼開支的,兩條高階煙還在江主任你提包裡吧,居然也可以如此義正辭嚴地說話。什麼叫演戲?蘇主任慌了說:“我倒是沒作普查,可能是誇大了,誇大了。”。”蘇主任走了,江主任對著蘇主任的背影聳一聳鼻子說:“一個小小的股長,放到廳裡去辦公桌都不一定有他一張,我客氣叫他一聲主任,他還要跟我討價還價。”我聽了很不是滋味,我連個股長都不是呢。我說:“這幾年洪水多,發病率提高了可能是真的。數字報上去可能會把上面嚇一跳,領導的面子上不好看,不報上去吃虧的是老百姓。”他只是個科長,在廳裡也不直接管我,我說話也沒太多顧忌。他忿忿地說:“我當了省血防辦主任,說起來是一粒綠豆官,想做點好事的心情還是有的吧,心還不那麼黑吧。可誰叫我在廳裡坐了這張椅子。把椅子一抽,砰地就摔倒了,讓你摔一跤那理由一定是很充分的,苦是訴不出來的。只是摔一跤就別想爬起來了。我四十歲的人了還敢摔那麼一跤?”我說:“說起來你也沒選擇,我也沒有選擇,蘇主任他也沒有選擇,每個人扮演什麼角色,早就被預設好了。”
調查了一個星期,江主任家裡來電話,說他女兒病了,就匆匆回去了。他一走蘇主任說:“想不想跟我到長港鄉去看看?”我就跟他去了。長港鄉被蘆葦包圍著,現在是枯水季節,蘆葦也已經割了,地裡釘螺隨處可見,我走著腳跟都發軟。碰見一個大肚子病人,帶著他十三四歲的女兒從湖裡回來。我說:“你恐怕有血吸蟲病,應該去檢查一下。”他苦笑說:“還檢查什麼,都十多年了。她也有,我也沒辦法,哪裡有那麼多錢看病?縣裡幾年發一次藥,不管用的。”蘇主任說:“這樣的人不少,省裡要考慮實際情況,多撥點錢才好。”我說:“多撥多少也沒有多少落到他們身上。”他說:“是倒也是,總有這樣那樣非用錢不可的事。你回去跟廳裡反映一下,你都看到了。”我說:“有人喝茅臺我也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