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出路,很快就搞清楚了:讓他長期疑慮、惴惴不安的事情,只有靠他取得領取獎學金和助學金資格,才是他唯一能走的光明之路。但是,要達到這個目的,非得接受大量的指導不可,此外要有一些生而具備的才幹。另一個問題是,靠自訂的程式從事自學的人,無論涉獵多廣多深,哪怕持續不斷花上十年苦功,要想同在訓練有素的教師指導下過著學習生活,而且為取得合格條件早經努力的那些人進行競爭,並指望取得成功,那也是談何容易啊。
還有一條路,姑且這麼說吧,就是用“捐班”辦法弄到資格,對他這樣人倒不失為實實在在的公開的道路,困難只限於物質方面。他按照自己得到的資料開始核計物質方面的障礙有多大規模,最後計算的結果令他心灰意冷,因為就算他財運極為亨通,有能力按一定比率攢錢,其間也將歷盡十五年光陰,方能博得向學院院長呈繳個人全面鑑定的正式證明的機會和參加入學考試的資格。所以採取這條道路在他也毫無希望可言。
他看透了這地方對他施展的迷幻術夠多迷離惝忄兄而詭譎多端。想當年它就憑它在天際的一片光景對他展示了魔力,他這個做夢的青年就上了鉤,一心想到它那兒,一心想在它那兒生活,一心想在學院和教堂中間徜徉,一心想儒染所謂“地方精神”,認為這一切都是彰明較著、要悉心畢力以赴的理想。“只要我到了那兒,”他就像克魯索①那樣大言不慚地對他的大船說,“下邊什麼事就看我的時間精力啦。”如果他當初根本沒陷進這假象充斥之地,不懾於它的外觀與空談,而是到熱鬧繁忙的商業城市去,憑自己的精明強幹,以賺錢發財為目標,腳踏實地來評估自己的計劃,無論怎麼樣,一切都會勝強百倍啊。唉,這一比較,事情也就顯得十分亮堂。學習計劃受到了理性的檢驗,也就跟五光十色的肥皂泡一樣,一下子炸碎了。他回顧以往多年自己的足跡,感觸獨深,正應了海涅②說的話:
①海涅(1797—1856),德國浪漫派詩人。
②圓形會堂的形制實本於牛津的舍爾登會堂。該堂由先後任倫敦主教和坎特伯雷大主教的舍爾登倡建,由倫恩設計,另闢蹊徑,著稱於世。
在那年輕人的富於靈感而炯炯有神的雙眸的上空,
我瞧見身披綵衣、裝腔作勢的愚人帽在晃動。
所幸的是,他以前沒機會把親愛的蘇也牽扯進他這一敗塗地的境遇,沒給她的生活注入失望。而且他終於明白過來自身本來就有的種種條件限制,而這個痛苦的覺醒過程現在不該讓她瞭解。對他從前如何在妙手空空、一貧如洗、前途難卜的條件下所進行的慘痛的鬥爭,她畢竟所知有限。
他永遠忘不了那個下午他從夢中醒來的光景,當時他恍恍惚惚,不知怎麼才好,於是走進了圓形會堂①。它是這有異常動人風貌的獨特城市的獨特建築,頂上是帶天窗的八角形閣樓,每面均有窗戶,從那兒可縱覽全城和它的巍峨建築。裘德登上了閣樓,憑窗騁目,景色一望無餘。他心緒萬千,悲憤填膺,同時屹然不屈,崇樓傑閣以及與它們關聯著的事物與特權,根本與他無緣。他凝視從前沒工夫一顧的宏大圖書館浮現在空中的房頂,而隨著陽光照臨之處又是林林總總的尖塔、學院、山牆、街衢、禮拜堂和四方院,這一切構成了舉世無雙的風光,猶如氣勢磅礴的大合奏。他看明白他的命運不是寄託在這些東西上,而是留在自己身在其內的勞動者中間,同他們一塊兒在自己也寄居的窮街陋巷中安身立命。儘管觀光者和頌揚者根本不承認它們是城市本身一部分,然而若沒有那兒的棲居者,勤奮的讀書人固然讀不成書,高尚的思想家也活不下去。
①信經謂基督教信條,尤指拉丁文《尼西亞信經》與《使徒信經》。
他的目光越過城區,投向遠處的鄉間,蔥蘢的林木擋住了他的視線,把她掩蔽起來了。原先她的音容笑貌成了他的心靈的依靠,而同她的睽離卻變成令人發狂的精神折磨。對於這一重打擊,他或許可以諉之於命該如此,勉能承受。有蘇同他形影相依,不論他的野心落到什麼樣的結局,他總可付之一笑。而沒有蘇,他長期承受的身心過度緊張所產生的反應勢必對他造成悲慘後果。費樂生以前求知問道無疑也曾碰到他所嚐到的那樣閉門羹而痛感失望。然而小學教師如今有了甜蜜的蘇,這就使他得了安慰,也有了福。而他又有誰來安慰呢!
他從閣樓下來,到了街上,無精打采地往前走,到了一個客店前面,就進去了。他很快一連喝了三杯啤酒,出來時候已是掌燈時分,在閃爍的路燈光下,悠悠盪盪地回家吃晚飯。在桌子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