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裡瞧維納斯的膀子是不是弄斷了;帶著這兩個異教神祗,她挑了條跟主要街道平行的偏僻小街走,進了基督教氣味最濃厚的城市,拐過彎兒,就到了她寄宿的房子的傍門。她毫不遲疑,把買的東西帶進自己屋裡,打算馬上鎖進她唯一的財產箱子裡;無奈又發現它們太大了,就改用大張牛皮紙包起來,立在屋角地上。
房子女主人叫方道悟小姐,是位上了年紀的戴眼鏡的女士,穿裝打扮就像庵堂堂主,她嚴守教會禮儀,這也是她的生意。她還是前面提到的“別是巴”郊區的聖·西拉禮拜堂的信徒,裘德也已經開始上那個堂做禮拜了。她是一位窮困潦倒的牧師的女兒,前幾年他去世後,她冒著風險把專售教會用品的小鋪子盤下來,因為經營得法,擴大到現在這樣令人稱許的規模,擺脫了一貧如洗的境況。她脖子上掛著十字架和念珠,算是僅有的飾品。她把奇伯爾《基督年紀》記得爛熟,字字不漏。
她正來喊蘇用茶,看她沒立刻答應,就進了屋子,蘇正在匆匆忙忙給每個包捆繩子。
“柏瑞和小姐,你買東西啦?”她問道,瞟著包起來的東西。
“是呀——想把屋子裝點裝點哪。”蘇說。
“哦,我還當這屋子裡裝得夠啦。”方道悟小姐說,看著四周圍哥特式鏡框裡的印版聖人像、國教教會經卷和其他因為太舊不好賣、就擺在這不起眼的屋子裡充數的東西。“是什麼呀?老大老大的!”她把牛皮紙捅了個聖餅大小的窟窿眯著眼睛盡往裡瞧。“哎呀呀,雕像嗎?兩個都是嗎?哪兒買的呀?”
“哦——我打一個串街的販子手裡買的,他賣小人什麼的。”
“兩位聖人嗎?”
“對啦。”
“哪兩位呀?”
“聖彼得和聖抹大拉的馬利亞。”①
①叛教者朱利安即羅馬皇帝朱利安(約331—363),在位時為361—363。他的時經教育而為基督徒,後轉信異教,即位後力圖恢復羅馬帝國為異教國家。臨終時說:“啊,加利利人哪,你得逞了。”加利利人即耶穌。
“好啦——下來喝茶吧。待會兒要是光線足,你就把風琴上的經文摘句描完吧。”
蘇不過是耽於幻想,一時興起,破了藩籬,一下子也就過去了,可是這小小的干擾反而促使蘇格外熱切起來,急於開啟包紮,瞧瞧她的玩意兒。到了就寢時間,她有了把握,不會再有人上來打攪,就心安理得地把神像外罩都扒了下來,把石膏像擺到五斗櫥上,還在它們兩頭各點上一根蠟燭,然後退到床邊,往床後一躺,開始讀從箱子裡取出的那本書(不過方道悟小姐對此是毫不知情的)。原來那是吉本的著作。她看了記述叛教者朱利安①在位那一章。有時候她抬頭看看石膏像,湊巧它們上頭掛著一幅耶穌受難像的印版畫,這讓她覺著它們樣子真奇怪,在那兒真是陰錯陽差。這幅奇景似乎提醒她去做該做的事,於是她從床上蹦下來,又從箱子裡拿出一本詩集,翻到自己熟讀的那首詩②——
①這首詩為斯文朋所作《普洛塞派恩讚歌》。普洛塞派恩或作波塞芬尼,希臘神話中宙斯與代密特之女,為冥王之後。(第一句引朱利安語。)
②格萊斯巴赫版《新約全書》為希臘文原本,裘德的希臘文無師自通,用相應的拉丁語音讀出。這一段見於《新約·哥林多前書》:“然而我們只有一位神,就是父,萬物都本於他。我們也歸於他。”
蒼白的加利利人啊,你得逞了:
你叱吒間世界就變得帶死不活了!
她把這首詩從頭到尾讀了一遍,跟著吹熄了燭光,脫了衣服,最後讓自己心中之光也熄了——睡了。
她年紀輕輕,平常睡得很沉,不過那晚上她老是睡不實,每回醒來一睜眼,從街上透進屋裡的散亂的燈光足夠她看明白石膏像,它們立在五斗櫥上,同陳設著經卷和殉道者以及裝在哥特式框子裡的耶穌受難像(勉強看得出來拉丁式十字架,人形為陰影遮住)的環境形成了古怪的對照。
有一回她睜開眼看的時候,教堂的報時鐘不是打了一下,就是兩下,已到了子夜時分。另一個住在城裡、離得不遠的人,那會兒正坐在燈前埋頭讀書,鐘聲他也聽到了。因為是禮拜六晚上,他用不著撥準鬧鐘,到時把他叫醒,所以他可以睡得更遲些,按習慣要比每禮拜工作日晚上讀書時間多兩三個鐘頭。他正專心研讀格萊斯巴赫版《新約》①,而蘇此時卻翻來覆去睡不著,盯著她的石膏像。警察和遲歸市民經過他窗下時候,要是靜靜駐足一下,準會聽得見情感熱烈的咕嚕聲,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