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戾、命途多舛,幾乎神人共棄,怎麼會出了這樣的鳳凰,直逼純美的高度,他想這該是倫敦陶冶之功吧。
他長期受孤寂的封閉影響,搭上他把現在呆的地方詩化的結果,使他心中積蓄的感情此時如火如荼,也從這一刻起傾注到這個半是由幻覺造成的女性身上。他明知這樣跟信守姑婆的再三叮嚀背道而馳,可是很快他就沒法再剋制同她結識的慾望了。
他硬裝出來想念她完全是因為一個家門的關係,這是因為有種種不容置辯的理由由不得他再有別的想法,也不該再有別的想法。
第一條理由就是他結過婚,有另外的想法,就是錯;第二條,就算環境睜隻眼閉隻眼,表親戀愛也於情於理不合;第三條,就算他是自由身,在他們這個家門裡,婚姻一向是令人傷痛的悲劇,而有血親關係的婚姻勢必使本已不堪的情況變本加厲,令人傷痛的悲劇就會變成令人恐怖的慘劇了。
所以想來想去,他這方面只好本著親戚之間彼此共有的好感去想念蘇;從實際出發去關注她,把她當成一位值得引以為榮的人,值得相互交談的人,值得向她打招呼的人。以後呢,就成了接受她邀請去喝茶的人;在她身上用情切切要以願她事事遂心如意的親眷之情為限。如此這般,她可能成為他的慈心惠愛的天使,催他發憤圖強的力量,聖公會①禮拜堂的同契,溫良可親的摯友。
①黑門是座山峰,位於敘利亞與黎巴嫩交界處。黑門降甘露事見《舊約·詩篇》。
第二部 在基督堂 第03節
儘管裘德受到各種各樣影響的制約,他自身的本能依然促使他去接近她,不過藏頭露尾、畏畏縮縮就是了。他預定下個禮拜天到大教堂紅衣主教學院禮拜堂做早禮拜,因為他已經發現她常去那地方做禮拜,這樣他就有機會把她看得仔細些。
她上午沒來。他下午又去等她,下午天氣也好了點。他知道,如果她來,必定順著大綠四方院東面走,那條路可以通到禮拜堂。鐘響著時候,他就朝一個角落一站。禮拜開始前幾分鐘,果然她夾在一群人中間過來了,沿著學院外牆往前走。他一瞧見她就趕忙奔到路對面,緊跟她進了堂。他因為沒在她面前露相,心裡很得意。眼下只要能瞧見她,又沒讓她瞧見自己,又不讓她知道他是誰,也就夠了。
禮拜開始後,他先在門廳裡轉悠了一下,然後進去找座位坐下。午後濃雲密佈,氣象慘淡,一片沉寂。逢這樣天氣,只要是宗教,腳踏實地的老百姓似乎都把它當成必需品,而不僅是供多愁善感的有閒階級專用的奢侈品。堂裡光線很暗,兩側高窗透進來的亮光一閃一閃的,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鄰行坐著的教徒,不過他知道蘇就在他們中間,果然沒費什麼工夫就找到了她坐的地方,一點也不錯。唱詩班合唱《詩篇》第一百一十九章,這時唱到了第二節Inguocorriget(你怎麼改好),在往下唱的時候,風琴轉而奏出傷感的格里戈利調,
少年人用什麼潔淨他們的行為呢?
此時此刻,這問題就在他心裡盤旋不已。想當初他跟畜牲一樣發情,在一個女人身上發洩了獸慾;就因為這樣,造成多麼不幸的後果。後來他想幹脆把自己了掉就算了;跟著又自暴自棄,喝得醺醺大醉,足見他是多麼卑鄙下賤的傢伙!腳踏風琴奏出的樂聲波瀾壯闊,合著唱詩班的歌聲起伏迴盪,使人如入神明上界,如同他從前經歷過那樣。他自幼受神道儒染,難怪這會兒他簡直以為慈悲為本的上帝為他頭一回瞻禮聖殿,特意給他安排好這章詩篇,——其實每到一個月第二十四個晚上,這章詩篇都照唱不誤。
他心裡對那位姑娘極其特別的情苗已經開始發榮滋長,覺著她這會兒想必也為這飄進他耳朵的和諧的音樂所陶醉。想到這裡,他真是滿心歡喜。她大概經常出人這個禮拜堂。由於職業和習慣,她必定整個身心都浸潤著對聖教的虔誠。這無疑是他們聲氣相應的方面啊。對於他這樣一個易於感受影響而又索居獨處的青年來說,一旦這樣意識到精神找到了寄託,而這種寄託對於他想異日在社會和精神方面大顯身手的意願,不啻廣開了種種可能的前景,真好比遇到黑門降下了甘露。①所以在整個禮拜過程中,他一直持續處在令人情緒高昂、極度歡欣鼓舞的氣氛中。
①加利利是耶穌開始傳教的地方。塞普勒斯曾被古希臘人殖民化,供奉異教神祗。
他自己當然可以這樣深信不疑,可是別人恐怕會斬釘截鐵地提醒他,算了吧,這股從加利利吹過來的大氣,還不是跟塞普勒斯那邊吹過來的一個樣嘛。①
①維納斯是